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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花令喧2
沈凌听了一愣,一时作声不得。众人虽不喜许飞嫣败兴,但听这话,倒似有几分道理,因此也都无人驳她。沈凌沉着脸道:“照你这么说,其他的十一个杯子都是多余。那我倒要请问,那剩下的唯一一个牡丹金杯又该谁用呢?”
见许飞嫣不回答她,沈凌以为驳倒了对方,不由鼻中哼了一声接着说:“所以说,便宜话,万句好说;吃亏事,一件难为。有人是热心为朋友,凡自有的,都献出来帮朋友撑场面,有人呢?三请四请的不来,来了呢,啥事不干,还要挑三拣四!”
韦尼子见气氛敌对,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我们继续喝酒行令吧。”
“谁是牡丹,谁配用牡丹杯,用这个就知道了!”许飞嫣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掷在案上,那东西碰在案板上,发出“冬”的一声,滚了几滚,正到韦尼子面前。韦尼子拾起一看,却是一个紫黑发亮的沉香木筹筒。她拧开盖子,盖底扣了骰子两枚,筒里清一色三寸长洁白如玉的象牙筹子,少说有四十多支。中间绘着不同的四季花卉,并都配有一首小诗及饮法。
“这是什么?倒有趣!”说着,她信手从中取出一支念道:
名园深处扶玉槛,
嫩条能系紫霞偏。
翠眉新点娇黄色,
迎得春光几许来?
徐惠听了,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花签,行四时花卉酒令用的。”
“四时花卉酒令?那是什么意思?”众人问。
“就是每只签代表四季不同的花。得签者念上面的花语,再按饮法饮酒。其他人各按自己的花贺她。——就好比这支说得,应该是迎春花吧?下面应该还有饮法吧?”徐惠问。
韦尼子点点头:“确是迎春,饮法也有,这上边写,自饮一杯,百花喜迎春到,共贺一杯。”
崔丹青一拍巴掌,“这个有意思!比孔老头那些个文绉绉的东西有趣多了!大过年的,喝个酒还让人背论语,背得我胃痛,方才吃得那些鸡鸭鱼肉都白吃了,不长肉,现在我肚子还觉得空呢!”
韦尼子笑:“只听说人家背文章背不出会头痛,你怎么是胃痛?”
“她这人啊,凡事不走心,只打胃那里过。”武微月笑说。
“你们记书记得牢,我呢,什么菜只要吃过就能做。这才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崔丹青不以为然道。
她们几人在这边说笑,许飞嫣却不理,她斜睨着沈凌,冷冷道:“怎样?有这花签,抽一下不就知道谁是牡丹花了?”
“哼,抽就抽,我倒要瞧瞧,有些人有没有做牡丹的命!”沈凌毫不退缩地瞪着她。
崔丹青从韦尼子手里抢过签筒,放在案上宣布道:“好啦,都同意了!韦尼子坐主位,自右首数起,徐惠、阿武、我—”她挨个数过去,“到许飞嫣正好十二人!——来,韦尼子,你先掷,按骰子上的数,数到的人就抽签!”说完,她将骰子交给韦尼子。韦尼子依言,将骰子朝案上一抛,骰子滴溜溜打转,停下却是个“二”,崔丹青叫道:“二,是徐惠。”
徐惠取过签筒,摇了两下,倒出一支来。许飞嫣、沈凌等人屏息看她动作。徐惠纤纤玉指拈起一看,香腮边露出两点浅浅笑涡,崔丹青急问:“怎么说?”徐惠答道:“是桂花。自饮七分。”接着她又看签诗,诗道:
玉宇天阶本无俦,
嫦娥掷下冠晚秋。
吟罢小山相逢处,
暗香岑岑夜漏长。
许飞嫣等一听她不是牡丹,早已吁了一口气。徐惠低声念罢签诗,蓦地想起那天李世民背诵她所作的《小山篇》时的情景,不由脸飞红霞,忙向武微月望去,生怕武微月也想起这事来。好在武微月只笑盈盈地催她饮酒,似乎全不记得此事,徐惠放下心来,赶紧抿了一口,复拿骰子一掷,正得个七。众人一数,却是柳莺儿。这柳莺儿温默少语,不爱与人交际,故武微月过去从没和她讲过话。今晚细观,见她人如其名,如同早春三月新发的绿柳嫩枝一般清新可爱。
柳莺儿自徐惠手里接过签筒,轻轻晃了两下,倒出一支来,瞧了半天,众人急了催她快念,她才慢慢念道:
空谷幽姿独倚阑,
游丝吹尽素袖寒。
漫天一舞群芳妒,
谁忆玉容暮雨中。
她声若蚊呐,座中倒有一半没听清,纷纷打听说得什么,是什么花。她左首坐的孙蕙仪性子急,劈手抢过她手里的签,替她答道:“奥,是梨花,这饮法却有点古怪,写着有心惜花人各饮十分。”
这柳莺儿平日不与谁特别亲近,此时自也没人主动站出来喝这酒,一时有些冷场。武微月看不过去,举杯一笑道:“没人爱梨花吗?我却爱它花开时似雪如雾!就让我来当这个惜花人吧!”说罢她向柳莺儿略一致意,举杯饮了一口。崔丹青在边上忍不住了,叫道“我也来!”便与武微月一碰杯,两人相视一笑,一道饮尽了杯中酒。
柳莺儿感激地看着她俩,边上孙蕙仪催她快掷,她赶紧一掷,却掷到崔丹青这里。崔丹青抓过筒来,双手握住,“哗哗”摇了起来,边口中念念有词:“观音菩萨,王母娘娘,保佑我得只好签。”她摇了半天,终于掉下一支,她抓起看了一眼,就高声嚷道:“这都什么呀?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玩这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在上头!”边赌气把签往案上一丢,徐惠笑着拾起来,看了看道:“原来是石榴花。”崔丹青想回身来夺,却被众人拦住。众人又催徐惠快念,徐惠持签念道:
绿纱帐里红巾蹙,
满园春阴芳心束。
他年司马庭前见,
百子千实恣情结。
念完签诗,待要念那饮法时,徐惠忽然面上一红,将签子递给武微月道:“你念吧,我念不得这个。”武微月接过来抿嘴一笑,念那饮法道:“榴花晚开,结子却多,群芳共饮五分为贺。”她放下签子,笑盈盈地举起杯来道:“有什么好羞的?你呀,求好签,得好签!多子多福。这才真真的好签呢。我们都要贺你呢!”说得众人哄堂大笑,崔丹青红着脸来扯武微月的嘴,两人闹成一团。
“快掷骰子吧。” 一旁许飞嫣冷冷说。
“就是,有人急着要当牡丹呢。”沈凌跟着讥讽道。
崔丹青掷了骰子,下个轮到韦尼子。说来也有这等巧事,韦尼子往签筒里一抽,不偏不倚,竟又抽出那支画了迎春花的签来,众人皆叹奇了,她自己也笑起来:“看来我这春是迎定了。”语气中满是欢喜。她按签上法子饮过酒,又掷骰子,这次掷出的是个十四,数过一周正轮到许飞嫣。众人安静下来,一齐看向许飞嫣。许飞嫣面色郑重拿过签筒,心里默默许了愿,快速擎出一支来,却见签上画的丝丝缕缕的红花,显然不是牡丹,边上诗题是《咏合欢》,诗云:
三春枝头最风流,
曳曳趁雪上九重。
相思燃尽君知否,
多情明月照落英。
许飞嫣念完,将签缓缓放在案上,一言不发。崔丹青拿过来念签语, “合欢花开人成双。得此签者、与逢双座者俱饮七分。”“这个饮法有趣,双座的都斟满,我们干了此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饮罢了酒,许飞嫣却神色黯然,充耳不闻。
沈凌忽地嗤笑一声:“谁又能做牡丹呢?都是凡花罢了,有人自不量力——”她还要往下说,却见许飞嫣朝她望来,眼中充满恨意。她吃了一惊,一时住了口不再往下说。两人恨恨对视着,却听一个声音轻吟道:“居愿接膝坐,行愿携手随。子静我不动,子游我无留。情至断金石,胶漆未为牢。”原来吟诗的是徐惠。
武微月问道:“这是杨方的咏合欢诗吧?”
“是啊,咏合欢花的诗里,我最喜欢这一首,若真得如此,此生也是不枉的了。”徐惠低低答道。许飞嫣闻言一呆,她望向徐惠,半饷才将眼光别过,自个默默端起酒杯独自饮尽了。
游戏继续进行,接着曹澄玉、孙蕙仪分别抽得山茶、月月红。轮到沈凌时,抽得是荼蘼,念完“荼蘼谢却花事休”的词句,看到许飞嫣报复得意的眼神,不免心情恶劣,将骰子狠狠一掷,骰子滚落地上,金钟儿拾起,两个三点,数来恰是武微月。
武微月取过签筒来,也不摇动,信手一拈取出一根,一眼看去却是全白无字。“原来是反面”她想道。翻过签再一看,不由一愣,只见正面也是白花花的象牙面子,没有一字。她不信自己的眼睛,又将签身翻转查看,还是全白。两面俱是无花无字,竟是一支空白签子。崔丹青和徐惠凑上来一看,也都惊讶地叫出声来。崔丹青一把抢过来,再三查看,叫道“怎么会这样?”此时众人发现异常,也都凑上来看。
“竟是一支空白签,这什么意思?什么花也不是?不是宫里的人?”
“说什么呢?你?”崔丹青一下瞪大眼睛,盯住说话的孙蕙仪。
“她不是那意思。你们别误会。”沈凌边说边偷眼观察武微月的脸色。
“那意思是什么意思?”崔丹青不依不饶。
“这——”沈凌语塞,韦尼子插进来打圆场,“算了,阿崔。一时口误,她也不是有心的。看我面子,你别计较了,好不好?大家坐下,坐下喝酒吧!”徐惠在边上轻拉崔丹青的袖子,崔丹青人是坐下了,嘴里却还嘟嘟囔囔,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孙蕙仪听韦尼子替她认错本就心里不快,这会再也忍不住了,将酒杯重重一放,连珠炮似的发起火来,“我说,崔丹青,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我们这边已经认错了,你还要怎样?再说本来就没说错什么!空白花签,你说怎么解?不是宫里的花,没份在这里!说不定过两年还要出宫去的。我不过实话实说,有什么不对?”
“臭丫头!你敢咒人!”崔丹青气得青筋乱爆,一挥手就要冲上去揍人,却被身后的武微月一把抱住。
“这签是武微月自己抽的,又不是我们强加给她的,你拿我们撒什么气?”孙蕙仪嘴里不放软,人却退后一步,躲到沈凌身后。
“阿崔!让她说,人家说得有理。”武微月道,崔丹青回身看她,不相信这话出自她口中。
“还是武微月冷静。”沈凌语带赞许,斜了一眼坐得稍远幸灾乐祸看戏的许飞嫣,口气一转向武微月说:“不过你别忘了,虽是你自己抽的签,拿这签来却另有其人——谁知里面做下什么手脚?”众人经她一说,都向许飞嫣看去。
许飞嫣站起身来直视沈凌冷然道:“你此话何意?难道是我动的手脚?”
“那也难说。”沈凌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告诉你,这花签,我今天刚刚得到,根本没打开过。”
“是嘛?那你说,这花签,你是从何处得来?”
“——”许飞嫣咬了咬下唇,“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们?”
“不说?不说就是心里有鬼罗!”沈凌说。
见许飞嫣不说话,崔丹青一下冲到许飞嫣面前,激动地叫道:“阿许!难道真是你故意整武微月的?——怎么说我们都是从并州一起来的!——就算你——”她说着说着喉头哽咽起来,闪着泪花的眼睛一个劲地盯着许飞嫣。崔丹青这人乡土观念极重,虽然她和许飞嫣争吵不断,但心里却一直把武微月和许飞嫣两人看作并州老乡,视她们两个与别人不同。
许飞嫣被崔丹青一激,张了张嘴似要开口,一扭头却见沈凌在一边冷冷地注视自己,便合上了嘴,昂起头,摆出了一副随你们怎么想的神情。
双方正闹得没下场时,门帘忽的一响,一个女子提着风灯走了进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五姑姑那里的陆萤儿。她弄熄了灯笑道:“大过年的,怎么打起来了?满廊上都听见你们吵吵。难道是酒菜分得不公?快告诉了我,我来给你们分分,我分得匀!”
韦尼子忙越众而出,拉了她手,请她上坐。武微月见陆萤儿裙摆下端都沾湿了便问道:“外头下雨了吗?”
“哪是雨?是下雪了,都下了好一阵了。”陆萤儿答着,接过崔丹青端来的酒杯抿了一口道:“这酒倒香,又是你这丫头鼓捣出来的吧?”转头又向韦尼子道:“五姑姑知道你今晚摆宴席,这会子见雪下得紧了,特地叫我过来看看你们散了没。要是没散呢,就讨你两杯酒喝,再叫我跟你说,晚上雪地难走,早些散了为好。不过——她老人家哪想得到你们在这里争酒喝呢!”陆萤儿放下酒杯边笑边好奇地打量众人。
沈凌忙说:“并没吵架,是在行酒令,武微月得了个空白签,我们正在奇怪,议论起来,想来声音有些高了。”
“空白签?我看看!”陆萤儿惊讶道。
“你看,就是这个,是个四时花卉的令。”韦尼子边说边递给她。
陆萤儿接过韦尼子递来的筹筒和空白签,面色不由一变,“这是谁拿来的?”她问。
众人皆向许飞嫣望去,许飞嫣答道:“是我拿来的”。
沈凌孙蕙仪等都面露得意之色,以为陆萤儿必要追究下去,谁知陆萤儿看了看许飞嫣,竟没问下去,反笑道:“这签是老物件,想是坏了。你收起来吧,以后别再玩了。”许飞嫣答应后,陆萤儿又让崔丹青倒了一杯酒给她,她一仰脖子饮了,放下杯子说:“那我就回去了。”徐惠武微月崔丹青三个忙说我们跟你一道去,跟着一并告辞。武微月崔丹青两人没带雨具,便向韦尼子借了伞和风灯,韦尼子领人直送到院外,几人这才一起出来。到了岔路口,武微月三人和陆萤儿分了手,慢慢走回绿漪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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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读红楼时,最爱宝玉生日群芳宴众人玩花签那一场。只恨曹公写得花还太少。现在自己写来玩,也算圆一个少年梦吧。签诗都是原创,既写花又咏人,所谓女人如花花似梦。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