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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穿
当时有风。
下山无路，只是山间泥地乱生翠竹。
所以她东一步西一脚，需要扶着竹身才能慢慢走下这坡度有四五十度的小竹林。
但是谁也没有告诉她山脚下有个长发飘飘玉面俊颜的白衣公子在等。
要是知道，她一定就会用跑的下来了，哪怕会摔了滚了。
所以她就跑了，跑了几步果然摔了，刚好滚到那人跟前停住。
玄文昭见她摔了忙从躺椅上坐起，似乎是还想站起来扶她的。
但是这个女孩子很快就撑起身子自己拍拍、跪在他面前，抬起头来看他了。
拿膝盖蹭着泥地，跪近两步抓到他椅子的扶手，扬高带泥的小脸，望着他傻笑。
这样的姿势角度，让玄文昭觉得熟悉，这张精妆过后的脸，让他想起她是谁了。演艺圈里的后辈——
“左，千千？”
“啊！”左千金收手捏拳到下巴、尖叫一声：被玄文昭记住了呢！！！
请他做她的头号粉丝好不好？
她也做他的头号粉丝好不好？
玄文昭先是被她怪叫吓一跳——也还好，多少小女生见了他比这反应更夸张——然后淡定地笑。
“初次见面，你好。”玄文昭伸手邀握。
左千金小脸一垮，“不是初次见面呀！”双手孩子气地背到身后去。
玄文昭一怔，轻挑眉毛自收了手，想问这个小姑娘这样跪着不累么、先起来说话，左千金就又快速地把手伸出来、拼在一起捧高给他看，一脸委屈遗憾道：“你给我的签名没了呢！”
这样啊……
当然，是会没有的啊。
又不是文身。
玄文昭笑了。
注意到她掌心里因摸了笋壳而沾上的毛，要是用这手抓挠、皮肤会发红发痒的。
小姑娘却毫无觉察。玄文昭转头拿出一袋湿纸巾递给她，她还发呆看他一脸痴笑，他于是抿着嘴角摇摇头，亲自给她撕开擦手。
在左千金眼里这就是玄文昭主动自发给她擦手上的泥了！
她由着玄文昭给她擦手，心想着这个哥哥和君哥哥有什么不一样呢。
一样都是轻轻柔柔的，一样都让她觉得好舒服，一样的一脸认真与专注。
左千金看着近在咫尺的玄文昭的脸，仿佛感情太丰沛，一时有强降雨、蓄水量超出，她突然有点想哭。
粉圈有句老话、形容两个人，可对左千金来说，这是一个人。
年轻时惊艳了她的时光，年长时温柔了她的岁月。
而今正对她施以温柔！
她决定要饭玄文昭一辈子了！
“对了，恭喜你拿到最佳女演员奖。”玄文昭打破这份因左千金的动情花痴而持续的沉默。
左千金笑起来，挪动一下跪得累了的腿脚改为蹲姿，玄文昭就招呼助理拿来一张凳子，她于是在他旁边坐下。助理又给玄文昭递来水杯、让他按时补充水分，玄文昭看左千金还看着自己不转眼，这会儿就有点尴尬了。
纵使见过很多迷妹，也都在他暗示提醒之后、会害羞脸红不再死命呆愣看自己，这个左千千，却一直一幅不避不改、不急不臊的痴样，只顾着看她自己的，这下反客为主倒让他成了不好意思的那个。
玄文昭于是掩饰尴尬，也不好吃独食，动作幅度故意大了，扭头看身旁——没有一次性纸杯——就着自己的杯盖，倒了柠檬蜂蜜水出来，递给左千金。
左千金大大方方接过，仿佛在等他分给她喝似的。
玄文昭忽然就对这个摆出理所当然脸的人、感到点有趣。
是个没遇到过的类型。
但也，仍是臣服在自己的魅力之下。
没什么差别吧。
左千金捧着杯盖喝了水，柠檬开嗓还是怎么，她就说话了，“我真的可喜欢你了。”
要不是小时候刚收藏了一本子的贴纸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她顺势就放弃了那个爱好，她现在应该就会有满满一柜子一屋子玄文昭的海报贴纸周边了。
玄文昭挽起温雅清绝的笑容，“我知道，嗯，我知道了。”
左千金在脑子里搜索着关于玄文昭的一切——怎么想也想不起什么了。
他的作品他的角色？她都印象模糊了。
要说为什么一直喜欢，大概就是因为当初见到这张脸，有大自己很多岁的安心感和温厚感吧，然后一笑清绝，气度慵华，就被击中了。
左千金终于想到要说的话题，“我现在也是个演员呢！我可能就在你附近演戏，不过还没有人喜欢我，因为我演技不好。”
这个女孩子赤.裸裸地诉说自己，毫无羞愧回避，理直气壮得像是轻松地在谈论别人。
玄文昭对她感到些许坦率的可爱，拿出前辈的语气，“演技这东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我在T大当客座教授的时候，给那里的同学讲过一堂课……”
左千金捧着脸看玄文昭，看他薄唇一开一合，深眼不时眨动，笑意始终挂着，没听进他说什么，只是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种晕乎乎耳蒙蒙的氛围里，周围什么都不知道，只有面前这个人在念经，和他旁边的自己，不断被经文一圈又一圈缠绕敲晕。
直到一声“玄老师！可以拍您了！”玄文昭抱歉一声起身，左千金才从那样暖暖昏昏的氛围里醒出来，“我可以旁观一下你演戏吗？”
“可以。”
一段舞剑的戏，玄文昭跟着武指比划几个动作，左千金看他上了年纪还不用替身自己上，觉得钦佩，又看着他挽剑花的背影，想着不能替身的原因也许只是因为找不到背影这么好看的群演来代替。
啊，怎么这么帅呢。
不，怎么帅得这么合自己口味呢？
左千金又将陷入新一段花痴的时候感到有人在扯她的裙子，低头下去看到穿着小侠客戏服的小鬼。
左千金张嘴要喊，小鬼嘘一比，她看一眼玄文昭——虽然正好看——但也该回去了呢。
跟着小鬼走。
“我是从那个山上来的。”
“我知道。”
“那我们现在朝这个方向是不是回去的路呀？”
“不是，我是要带你去阴曹地府的。”
“啊？那我不要跟你走了！”
“骗你的啊，你现在越穿越厉害了啊，这么厚都能穿出来，你到底怎么搞的。”
“我也不知道呀。”
“哎，你等会儿，蹲下来点儿。”
“怎么？蹲下了——诶诶？小鬼！你变成豆子了呀？！”
“我走累了让我坐一下耳朵。”
“好。不然你都好久没发挥过可以被我带在耳朵里这个设定了。”
“……你又好久没洗干净耳朵等我了？”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
“乖，是你想多了。”
“小鬼，我觉得我的演艺生涯要圆满了！我会好好演戏，获得人气，又有玄文昭作榜样！”
“那个，我跟你讲啊，你别太沉迷偶像啊。”
“不不，我跟你讲，我第二个觉得，是我想你了。”
……
玄文昭在一个神采飞扬的转身后看到那个迷妹后辈的背影，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等他再一次转身，只可见左千千一个更小的背影。
小孩子跑到前边了？
“玄老师，这条我们放慢点再试试……”
“好。”
.
左千金回到片场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结果没人骂。
她要和导演道歉之前，还被导演道歉了——“抱歉让你久等了，设备检查好了。”——没被骂的左千金倒也不是犯贱，只是，按照习惯性反应替导演忧心起来了：会不会给剧组造成大损失导致盒饭质量下降呀？
不过导演骂不骂她都很开心，因为今天走了好运，虽然穿了，但见到了男神！还确实地又见小鬼。
划算的呀。
“谢谢！大家辛苦了哟！那我就先收工了！”
左千金换好衣服出片场，碰到隔壁剧组开出来的保姆车，地上有个小水坑，她忙退后让开一点，车开过去又停下，左千金看看车看看自己四周，没别的，是在等她？
她跑上去，敲敲车窗玻璃，说道：“我没事的！你们走吧！”
车门开了，是玄文昭，左千金呆住，听他说：“作为道歉，我请你吃晚饭？”
今天真的超顺心啊！左千金打电话给Melody，“我自己先回家了！你也收工休息吧！”
．
车开到一个路口停住，左转有一条窄巷，左千金跟着玄文昭下车进巷。
巷子里也不是不能过车，只是好像大家都有默契不开进来，而这条街有点奇怪，像是拍戏兼做商用的仿古街，先走一段是西洋建筑风格，民国时期的小资风情，有黑铁高杆雕花路灯，建白石廊柱置小巧花盆，后头一段又见中式古风木门酒家，垂挂几串大红灯笼，横搭几座廊桥在上，比较前段更闻热闹。
左千金左右好奇，玄文昭回头对她笑笑，她就跟紧两步。
到了一个酒楼，外表古色古香、内里结合现代化的中餐厅。
不少人在大堂吃饭，眼尖的前台看见玄文昭进来，“玄老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这里是我们剧组经常聚餐的地方，不少名人也常来这里吃。”
原来玄文昭带她来的地方是他下榻酒店附近的餐馆。
左千金点点头，有种窥探到娱乐圈内部秘密基地的雀跃感和荣耀感——虽然玄文昭只是告诉她一个容易来明星的食堂罢了。
“包间谢谢。”
“好的，请这边走——”
服务员在前领路，玄文昭转身对左千金说：“你先跟她过去，菜来了你就吃，我去换件衣服。”
左千金在房间里坐着，看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来，克制着想先尝的念头，就听见筷子响。
嚯！大变活人！
“小鬼！你怎么又来啦！”
穿着现代童装的小鬼白她一眼，“有好吃的我能不来吗？”
左千金掏掏耳朵，“你一直在我耳朵里睡觉？”
小鬼伸长筷子夹了块鸡，“是吧。”
好嘛，这家伙现在腿脚懒了！
“你先别动！等我偶像来了再吃呀！”
“哼！”小鬼把筷子一扔，竟就真的听话了。
左千金感到诧异。
于是等脱了外套穿着白衬衣黑马甲的玄文昭风度翩翩赶来，看到小鬼微愣一下，又马上有教养地保持笑容，而小鬼可怜巴巴的一声，“姐姐，叔叔来了，我能吃了吗？”——就让左千金知道他为什么听话了。
叔叔……虽然是，认真算的话，玄文昭大她，十七岁得有，但这样也太故意给人难堪了吧？
左千金看玄文昭，他笑意未改，于是也不好意思笑笑，“这是，我弟弟，刚刚遇到的。”
玄文昭心中暗忖左千千莫不是怕他怎么？叫个小孩来陪坐，是出现在片场那个？倒也不露声色，“来得正好，菜这么多，来，快开吃吧，都凉了。”
席间左千金认真吃着，小鬼更像个饿死鬼投胎的，仗着自己外貌年纪小都站起来夹菜、又蹲到椅子上吃了！玄文昭对他侧目一眼，但见左千金非但没再说什么，还伸长手替他布菜，想这一对姐弟还真是……一脉相承。
左千金的想法却是：反正装模作样的歉意她已经表达过一次了——对，就是她那个不好意思的笑——而玄文昭又反馈了不介意，那后面小鬼再怎么样都不需要她为他道歉虚礼了。而看他吃那么欢，她还真就有了点姐姐的感觉，心里是哥哥给自己布菜的画面，动作上也就照顾起小鬼来，还估摸着他在他的世界可能受了欺负没吃好，真是天可怜见。
两个人这边吃着，那边服务员送上来一支红酒，是玄文昭存放在这里的，他早让人开了等它沉淀醒酒。
玄文昭举起酒杯眼神询问，“来一杯？”
左千金想虽然是红酒、喝完了容易睡，但小鬼在身边，少喝一点应该没问题。
也许是酒精让人兴奋，也许是玄文昭让人心醉，左千金喝了酒打开了话匣子，一本正经班门弄斧，胡吹神侃自己看过的演技书、琢磨出的演技道，玄文昭一直温文有礼带笑聆听，不时附和，亦有纠正，小鬼就在吃得腻了时趁左千金不注意偷喝她的酒。
味道不错耶，不过这上面是她的唇印么。
左千金没注意到，玄文昭可就注意到，这下他心有波澜。
以他四十多年的人生阅历来说，什么风浪没见过，平地峰谷都有过，练就了如今的淡定从容，但有时候还是能感到点脾气，只是他克制得很好，还算不得真正的气定神闲、大家风范。
这个捧着高脚杯喝红酒、都能喝得一派烂漫闲散的小男孩算怎么回事。
左千金再端起杯子神奇地发现没酒了，伸杯子过去玄文昭那边，他就恍然一下才反应过来似的，又给她倒小半杯。
这要人伺候都这么顺手自然的姑娘又算怎么回事。
酒足饭饱，小鬼形象全无地盘腿坐在椅子上剔牙。
玄文昭内心受到冲击。这幅老神在在的样，倒不像是个七八岁的孩童，而是个辈分很高的大爷。
小鬼打了嗝，感到想要小解。
溜下座位去厕所。
玄文昭扶住左千金搁到桌沿、摇摇欲坠的酒杯，“左千千，你醉了。”
左千金看着玄文昭靠坐椅背、叠腿摇杯的样，不知为何想到龙以傲，蹭一下站起来，“龙以傲！不准说你是我的金主！”
玄文昭一愣，收起那副怡然自得的神情，扶着她，试探问，“你是QUEEN的艺人，外面的人都说你和龙以傲关系匪浅，是这样吗？”
“才不是呢！”左千金趴回桌子上嘟囔，“他、嗝，他才不是我的金主，他只是想利用我赚钱！”
左千金说到这句眼睛亮晶晶，身体弹起直立，腔调莫名委屈，“坏人！利用我赚钱！”嘴巴一扁就要哭了。
玄文昭微张开口看着眼前这张小脸变化如此之快，情绪如此激荡，垂下眼皮思索一番又看回左千金，好吧，她又倒下趴着睡了。
看来这女孩真是，与众不同啊。
只不过现在由他搂着她出去，会被人看见吧。
这里因为很多明星吃饭，一到晚上也有记者，玄文昭起身出去结账并打算找助理来把左千千送回去，顺便也找找她那个弟弟。
他前脚出门小鬼后脚进门，看到呼呼大睡的左千金，又看一眼在外面被几个蹲点职粉发现、包围着要签名合影的玄文昭。
从左千金身上摸出了手机，打给左千君。
“你妹妹在我手里耶，十二点之前来把人带走吧。”
左千君不动声色，电话里分明是个男童声音。
“你们在哪里。”
“干嘛问我啊，你应该有对她定位跟踪吧。”
左千君被戳穿了也很坦然，“好，我知道了。”
.
左千君来到餐厅的时候左千金已经被人扶出来扔在大堂的沙发上，玄文昭不在近旁，他对来询问他的人给了名片，“我妹妹。”就抱起左千金走了。等玄文昭处理完杂事出来就不见左千金。
经过来时的巷子，不少店家已关门，只灯笼串还高挂红亮、随风悠晃。巷子似乎有点长，左千君蹲在地上把她搂着，“千千，醒醒。”
左千金听到熟悉的温柔的喊声，微睁开眼看到是哥哥，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打一个酒嗝往左千君怀里扑。左千君也不顾她混着菜味的馊酒气，又拉起她对她说：“哥哥背好么？”
左千金拍拍手晃晃悠悠绕到左千君背后爬上去。
黄黑红的巷子，黄的是前段民国西洋餐厅间的路灯高亮，黑的是中间背行的兄妹俩合二为一的影子拉长，红的是后段中式木门酒家上的灯笼哑光，这样的拼接在夜色里也不那么冲击人的视线，实现了杂糅的统一。
“世上，嗝，只有哥哥好嗷嗷~~~”
“呵……”
左千金叽里呱啦胡唱着歌，逗得左千君笑，她隐瞒他违逆他、仍未放弃演戏而招他的怒，也暂时消退了。
“只有哥哥好我妹妹却不回家。”
“哥、哥！我今天见到玄文昭了呢！他还请我吃饭！”
“哦？饭好吃么。”
“好吃！不过我没吃多少！玄哥哥真好看呀……呜呜……我太喜欢他了……”
左千金说着又带起哭腔，不知道是幸福还是心酸。
这一段全铺打烊、清悄寂静的民国巷子里，除了他的脚步还有他的喘息，左千君似乎是背得累了，在一根路灯下，一家牛排店前的台阶上，把左千金放下。
左千金坐台阶上，他半跪台阶下，捧着左千金垂下的头扳到面对灯光的方向，看到她眼里果真有泪花。
真是让人不爽啊。左千君感到一种不确定。
像每一次左千金说喜欢之后的感觉。让他抓挠的心不上不下。急需要确定，马上要确定，所以才会停下来。
“千千喜欢好多人呢。”
左千金在哥哥的手心里点头，“是啊……”
“那么最喜欢谁呢。”
左千金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思考，似乎又睡着了。
左千君忍不住手上用了点力，又问了一遍，“千千最喜欢谁呢。”
左千金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期待着她的哥哥，忘了哥哥说过什么。
所以左千君又一次，耐心的，耐心而又不耐地，说：“哥哥最喜欢你了，那么千千，最喜欢谁呢？”
像做一道逻辑推理题。
虽然因果不成立。
但左千金果然领悟。看着哥哥温柔的眼睛，受了蛊惑一般说：“最喜欢哥哥了。”
“谁？”
“我最喜欢你了。”
左千君满意地印唇到她额头。
左千金觉得这样回答了，就算完事了，就不会被打扰睡觉了于是闭起了眼睛。
左千君凉薄而甘甜的唇又落到她温热柔软的小嘴上。
咔嚓。
巷子口的娱记按下了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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