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难从

　　“不好，碧蝶的毒引发他体内的修罗散发作了。小心！——”穆靖书说完又是将傻站在那里看着玄渊的程柒柒推开，聂凡生闻到自己耳后传来的腥味，下意识看了看玄渊的刀，果然……逆刃的那一面翻转了过来，此刻他是“离魂剔骨赤曈杀”，是那个江湖人称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程柒柒没有看到过玄渊这般失控的模样，此刻看到了又怕又心疼。
　　玄渊的刀一如既往地快准狠，聂凡生与他同行久了，几乎都快要忘了他这副模样，忘了那把逆刃的刀，还有这削铁如泥的另一面。
　　聂凡生速度最快，她抓过乌黎塔小心躲避着玄渊的刀，由于有四个人分散玄渊的注意力，所以她这会并不像当时和谢云书在一起时那样惊险。穆靖书虽然武功高，可是他此刻对玄渊的心态，已远远不像当初那样，自然也无法像当初一样毫无顾忌地出手，一招一式皆是步步退让，只防守不进攻。程柒柒就更不要说了，她还未从蝶毒中恢复过来，勉强躲避着玄渊的攻击，根本不可能有可以制服他的动作。
　　看来只能拖到他力竭了。
　　聂凡生咬咬牙：师兄，委屈你了。她想寻个机会像当时与叶何夕对战时那样，直接敲晕了玄渊，似乎可以让他少受些痛苦，但是不知是不是蛊毒的原因，玄渊的刀快得连聂凡生都看不清楚，而且在这刀光冷冽中还能全身而退的，只有穆靖书一个人了，连块衣服都没破；聂凡生再小心翼翼，也终究是带了个人在身上，她和乌黎塔的身上，光是被刀气伤到的就有好几处，虽然只是皮肉伤，可蚊子多了咬人也会疼，更何况玄渊的刀还不是普通的兵器。
　　玄渊似乎发现了几人之中他最有可能伤到的便是程柒柒，猩红的双眼死死盯住程柒柒，程柒柒被吓到了，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
　　“柒柒！跑啊！——”聂凡生喊了一声，程柒柒想跑，可是胸口突然一阵钝痛，让她直直跪在了地上，一口血从喉咙里涌出来，她没忍住吐了一地。聂凡生当时心里就觉得完了，玄渊这时候闻到血腥味会更加兴奋。她左手顺着大腿外侧摸了一下向玄渊的方向一甩，几乎是同时，千红刀和离魂刀同时出手，可是出手的一瞬间聂凡生就知道晚了，她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千红刀擦着玄渊的鼻尖而过，看着离魂刀就要刺进程柒柒的胸口。
　　程柒柒下意识发出一声尖叫，她以为等待她的会是心脏被贯穿的疼痛，谁知疼痛感却没有如期而至。
　　滴答，滴答……她听到有水滴的声音，缓缓睁开眼。
　　玄渊俯身在她身体上方，乌黑的长发从脸侧垂了下来，那把沾染了无数鲜血亡魂的离魂刀，直指她的心脏处，已经碰到了衣服，却不知怎么的停住了。程柒柒定睛看了一下，才发现，那水滴的声音，来自于玄渊，她甚至都不管那在微微颤抖的刀尖，伸出手，抚上玄渊的脸，还没碰到玄渊就突然抽刀直起身子。一滴液体滴在程柒柒手上，她知道那是什么，因为玄渊的刀，已经翻回了逆刃的那一面。
　　原来……他若不杀戮，他便会死……聂凡生说的，是这个意思……
　　程柒柒还没来得及有心疼的感觉就已经泪眼模糊了。纠缠他的这一年多时间里，虽然玄渊从来都是躲着她，或者冷言相对，甚至威胁吓唬她，可是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庆幸自己不曾放弃，终于等到了她看清他的心意这一刻。
　　玄渊对她是有情的，因为有情，所以才会拒绝。
　　聂凡生看到玄渊在控制住刀的那一刻，鼻子和嘴角开始源源不断地淌出血来，就连耳朵也淌出了一条血线。她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关于修罗散的那句话：七窍流血之时，便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现在已经五窍了。
　　玄渊僵在原地半晌，没有人敢动，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五个人彼此就这么僵持着，玄渊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而眼看着他嘴角和鼻子下耳朵上的血越来越多，聂凡生有些等不及想上去强行打晕玄渊，谁知玄渊突然动了，他举起了离魂刀，狠狠地刺向自己。
　　聂凡生觉得自己今天一直在来不及，方才来不及阻止玄渊刺向程柒柒的刀，现在来不及阻止玄渊刺向自己的刀。
　　有那么一瞬间，聂凡生是万念俱灰的。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人影扑向了玄渊——是程柒柒！
　　她动作生硬地，却极其认真地拉住玄渊的衣襟靠向自己，然后仰起头，在那双带着惊讶目光的红瞳注视下，献祭一般闭上眼，在其他六只眼睛的注视下，送上了她丰润的唇。
　　当啷——离魂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玄渊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绪再一次失控。
　　这真是一个没有半点美感的吻。程柒柒满嘴的血腥味儿，玄渊更是。两唇相接的那一刻，程柒柒曾经幻想过的那些喜悦、脸红心跳和幸福感根本连影子都没有，这不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这是程柒柒从很久以前就肖想做得一件事。虽然现在似乎她和玄渊的角色反了过来，但是结果是一样的，过程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玄渊原本握刀的手颤抖着，犹犹豫豫想要搂住程柒柒。两人唇上的血湿润了唇瓣，程柒柒悄悄用舌尖从唇缝中碰了一下玄渊的嘴唇。
　　啧，一股子血味儿，根本没有凡凡那些小人书里面写的什么甜腻的味道。
　　可是却止不住地想要嘴角上扬，原来这就是吻……原来这就是玄渊的嘴唇……
　　这一幕看呆了剩下的三个人。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聂凡生也还是很想拍着程柒柒跟她说一句——姑娘你真是条汉子！我聂凡生长了这么大，终于见着一出活的女压男了！而且对象还是闻风丧胆的“离魂剔骨赤曈杀”，回头定要让云中观那个天下第一笔给你们写一段，绝对会流芳百世青史留名啊！
　　穆靖书在短暂的惊诧过后最先回过神来，趁着玄渊完全不设防的时候一记手刀狠狠打晕了他。程柒柒顺手接住了玄渊，这个时候才突然觉得浑身血液都要沸腾起来，整个脸颊连带着耳朵都在发烫。
　　她刚才做了什么？！她亲了玄渊吗？！没有，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聂凡生跑过来，撇着嘴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程柒柒更加不知所措，聂凡生憋了半天，最后艰难地吐出一句：“勇气可嘉。”程柒柒瞬间整个人都要熟透了似的，脸红得要渗出血了，手指捏成拳头，用力得骨节都发白。
　　“身体很虚弱，生生，百里的药还有吗？”穆靖书说着已经盘坐在玄渊身后，开始替他疗伤，聂凡生赶紧从兜里掏出那瓶凝魂香，喂了一颗到玄渊嘴里。片刻之后，穆靖书突然猛地一击玄渊后心，玄渊嘴一张吐出一大滩血，聂凡生定睛一看，这血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是蛊虫。”聂凡生刚想凑近了看看，听到穆靖书这句话立刻退得老远。嫌恶地看了一眼之后她想起了什么。
　　既然他们都中了毒……那么她的身体里也有这玩意？！
　　“小白鸟你也帮我弄出来吧！我求你了！太恶心了！”聂凡生哭丧着脸，只要能把这玩意弄出来，要她给他跪下都行。
　　穆靖书瞪她一眼：“你以为这是想取就取出的吗？若不是因为玄渊修罗散影响了他体内的蛊虫，我也没办法一下子将蛊虫逼出来。你老实点，没有人控制它就和不存在一样，别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聂凡生也明白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虽然恶心，但还是努力不去想这个东西，也没有给她多想的时间，一阵石头互相摩擦的声音响起，密室的门打开了。
　　阿蛮那张和乌黎塔一模一样的脸在背光处看不真切，她有些生气地说：“你们真是一点都不乖，竟然把他放了出来！看来给你们的惩罚还不够！”她说着就举起了笛子，聂凡生眼疾手快千红刀一甩便将她的笛子打落在地，乌黎塔一句“别——”喊出去为时已晚，那根精致的银笛已经掉在了地上。聂凡生无心伤她，但那根银笛还是被打出了缺口。
　　阿蛮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笛子，似乎极其愤怒，聂凡生于是看到了她觉得可能是人生中最恐怖的画面。阿蛮的眼睛变成了完全的黑色，没有眼白，原本白皙的皮肤下有越来越多的黑色条状物体在蠕动，终于那颜色越来越深，钻破了她的皮肤，却没有流血。阿蛮的身上开始冒出无数的蛊虫，它们露出一个脑袋或者半截身体或者全部的身体，扭曲着似乎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而显得躁动不安。
　　“你们快走，我拖住她——”乌黎塔说着身边的碧蝶就开始动了起来，与此同时阿蛮身上的蛊虫也像暴雨一样一齐扑了过来，碧蝶与乌黎塔心意相通，也完全不会惧怕一般，几乎是一只碧蝶对上一只蛊虫的战斗。
　　“走啊！愣在这里干什么！不要让它们白白死掉啊！”乌黎塔咬着牙冲聂凡生吼。
　　穆靖书一把扯过玄渊背在背上，抽出软剑就向密室口冲过去，剑气所至之处总有数条蛊虫落下来，聂凡生觉得五仙教真是太他妈诡异的一个地方了！阿蛮的身体里到底是有多少蛊虫啊？！一生气跟下雨似的！
　　“不许走！——”阿蛮尖细的声音一响起聂凡生就感觉后面一阵强烈的杀意袭来，躲不了了！跟她拼了！
　　她抽出千红刀一回身抬手对着向自己面门扑来的黑色物体就是一刀劈下去，几乎是看着那条蛊虫是如何被一点点砍成两半的，聂凡生脸都白了。
　　阿蛮怒视着乌黎塔：“为什么？！为什么帮他们？！那个笛子是你送给我的！我很生气！你为什么帮他们？！为什么不在里面等我来找你玩？！”聂凡生恍然大悟为何阿蛮会突然间发狂，原来是因为自己不慎打坏了她珍视的东西。
　　真他娘的倒了八辈子霉！
　　聂凡生出去时回头看了一眼密室里面，原本能将整个密室照亮的蝴蝶如今只剩下一半都不到了，蝶群聚集在乌黎塔周围，他脸上的表情无比安详。
　　“你的蝴蝶一点用也没有！全部杀掉！”阿蛮又吹起了那刺耳的笛声，先前那些泛着绿光的毒蝴蝶从她身体里钻出来，铺天盖地地袭向乌黎塔可怜的碧蝶。
　　“对不起。”
　　聂凡生最后听到了乌黎塔轻轻说出这句话，然后密室的门，终于将最后一丝光线也隔绝了。
　　原来真的……没有奇迹会发生……
　　聂凡生有些惆怅，然后便听得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跑进来，看到他们愣了一下。
　　“阿塔呢？！”
　　穆靖书看了一眼密室的门，其中意义不言而喻。少女一下坐在了地上，呢喃着“不可能……为什么……”拐角处突然一对巨大的大螯伸了出来，这东西就是化成灰聂凡生都记得！是那只恐怖的大蜈蚣阿达！
　　那这个少女就是仰阿莎了！
　　穆靖书走上前，将发带给了仰阿莎：“这是碧蝶使让我们交给你的，他说你自会安排。”
　　仰阿莎看到发带泣不成声，“真的是他……我就知道……”巨型蜈蚣盘成一个圈，收起了大螯，用头轻轻蹭了蹭仰阿莎，像是在安慰。
　　西天如来佛祖啊简直太恐怖了！
　　聂凡生躲在穆靖书背后不敢看，这种非比寻常的人与兽的感情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虽然她也很同情乌黎塔，但是现在实在不是仰阿莎伤心的时候。
　　“这位姑娘，赶紧带我们去见你们教主，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教主说，事关你们整个五仙教几百条人命啊！”
　　仰阿莎竭力止住哭声，抽噎了几下，站起来边擦眼泪边说：“我……我带你……们去……”然后骑上了阿达，轻轻拍了拍阿达的头，说了一句什么，阿达那几百条腿就同时开始移动，速度飞快，几人便跟在一头巨型蜈蚣的后面狂奔。
　　阿达在一处十分幽静的山洞洞口处停了下来，仰阿莎跳下来单膝跪倒在洞口大声道：“教主，这几位中原来的人士说有要事相告，事关我五仙教上下所有弟子。”
　　程柒柒小声说：“该不会五仙教教主在此就寝？！”
　　“怎么可能？这里说起来是她闭关练功的地方，其实每天练功时间最多三个时辰，剩下全在吃喝睡。”聂凡生随口回答，程柒柒和穆靖书同时盯着她。
　　“凡凡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聂凡生眨了眨，对啊……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穆靖书眼神犀利得让聂凡生觉得自己是个藏了通天阴谋的流犯，必须一字不落说出自己的罪行，可是张了张嘴又发现，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啊我是猜的！因为我就是这样的嘛，这个五仙教傻子教主成天不管事，肯定也是因为这个嘛！”
　　程柒柒一脸“你是个傻子离我远点”的表情：“别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没追求行吗……”
　　聂凡生不服气地做了个鬼脸，洞中这时传出了回应：“知道了，几位请稍等。”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聂凡生挠了挠脸，总觉得这声音耳熟，但是想遍了自己认识的人，也没有一个相像的。
　　片刻之后，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的身段和举止，一看便知是个美人。
　　“久等了，不知几位有何——”教主美人说着说着突然停了，朝着聂凡生的方向一动不动。聂凡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教主美人一直盯着她干什么？她现在也是个姑娘的打扮啊！莫不是这个教主有什么断袖之类的癖好吧……
　　聂凡生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
　　“没错的……是诺玛……是诺玛！”教主美人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聂凡生，几人皆对这一变故不知所措，聂凡生更是第一次面对女子这般真挚而热情的投怀送抱，感觉四肢僵硬。
　　“那个……姑娘……”
　　“姑娘什么？！我是你娘！”教主美人拉开一点距离，说了一句聂凡生觉得甚至有些好笑的话。
　　“娘？姑娘你一定认错人了，你这么年轻，也不可能有我这么大的孩子啊呵呵呵……”
　　聂凡生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教主美人把面纱一掀，红着眼睛打了她的脑袋一下：“你这死孩子消失这么多年现在连老娘都不认了！你没良心！——”
　　包括聂凡生在内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们俩，仰阿莎这是身为风蜈使以来第一次看到教主的真容，和这个中原来的姑娘，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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