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一路往西南斜行，赶了数十里，到山丘起伏之地，丘下林中有人牵马出来，同三人换过马匹，再行赶路。
　　换马之时苏秦接了一封密报，挡住雨水，就着火石微光匆匆看过。
　　“端木，石婆楼追出城了。”苏秦道。

　　端木一点头，一鞭打在石弘马上，骏马嘶鸣着疾驰开去，踏起无数水花。端木提缰纵马追上，苏秦急忙赶前，仍是同他并行。当此情形，犹有言笑，道：“石婆楼今晨出的是南门，他在阵前喝问，要太子出来对质，只有他亲眼看过方才认输。”
　　苏秦抬头看石弘，确知他听不见，续道：“那太子自然不肯落船渡河，家父以为他千金之躯，也不相强，只命人上前骂战，历数石婆楼桩桩不仁不义的罪状。石婆楼盛怒之下，着人拔船过河，在河心同兖州水师大打了一场。他虽武勇，终究是北地出身，同水师统领船头拼斗数合，始终不能胜。后来他旧伤复发，属下众人跪下恳求，硬接了回去。”
　　“我午间便交代那太子佯睡，溜出帐中，渡河来迎你二人。间有密报传来，石婆楼一直留在帐中，直到夜间木行土行二使现身，当即带着数十亲兵入城。现下，这路人马正从西门追出。
　　端木又是一点头，始终不发一语。
　　苏秦也不再说，追上石弘，告了罪，当前领路，带着二人往大河岸边去。

　　河岸是一片峭壁，低头看乱石参差，水浪拍打上来，距岸仍有丈许。苏秦嘬唇为号，呼哨声透雨而出，沿岸荡开去。不一时，便有数人扛着一艘船只从林中出来，提着缆索，放船落河。
　　苏秦一面督促，一面禀道：“这几人均是兖州水师中操船好手，便是这等风浪也不足为惧。”石弘听着他说话，忽然问了一句：“那帐中石弘，督尉当如何处置？”
　　苏秦心中微一寒，一时不能应对。
　　城下会面之后，途中大致同石弘说过前后因由。端木同苏秦定计早在兵围山隙之时，原本要借五行使之手行死遁之法，后来变故叠生，将计就计，行险受了那末武一剑，诈死在石婆楼面前。
　　苏秦若活着，出山便是步步艰险。苏秦若死了，不论往何处都无人再理。
　　离重山，入上党，侯了数日才有机会送出密信，着人趁夜接过大河。在上党城中便四下寻觅面貌相似之人，终于找到同石弘有八分像的。连教了数日，不得已灌下麻药，迎至兖州便推说路上中毒，费尽口舌，终于说得苏风伯点头。
　　其时已过了相约之期，苏秦着人连夜将密信送到上党城中，知会端木大事已成。
　　这一番计策虽是端木定下，苏秦却是共谋，其后桩桩件件亲手布局，心知石弘若计较起来，举家难逃罪责。当即俯身跪下，双膝陷在泥水中，一字一句道：“太子往帐中，帐中才有太子，从来没有旁人。此事家父由头至尾为苏秦所累，请太子降罪苏秦一人便是。”
　　“督尉快请起来！”石弘单膝跪下，托住他双臂，急道：“督尉有功无过，石弘不过随口一问，督尉何须在意，快请起来！”
　　“还请太子应允一事。”苏秦不敢以内力强压，半跪在地上。
　　“督尉请说。”石弘见他问的恳切，肃然应答。
　　“请太子应允，不论家父有何过失，仍能降恩免去一死。”苏秦抬头看定石弘，双目灼灼，却是算尽了自身去往。石弘立身起来，朗声道：“你父子二人待石弘恩同再造，今后哪怕犯下滔天大罪，尽可免死！”

　　端木一直站在来路上，有时蹲下倾听地面动静，听得二人言语已毕，走上前来一指河岸，道：“船只好了。”
　　石弘同苏秦转头看去，果然数名兵士立在岸边看着二人，不敢上来问话。
　　苏秦忙起身，背上石弘，沿着岸上缆索下去船中，端木跟在其后，轻飘飘落定船头之上，抬头望岸边耸立巨石。兵士也先后落船，收索提竿，驾着小船往河中去。
　　雨势虽渐渐收了，河中风浪甚巨，一蓬一蓬的打来，浇在端木身上，船身随浪摇摆，几次险些撞回岸边，众兵士拼力稳住，苏秦也上前相帮。
　　山中落河之时，石弘已知端木水性不佳，出声召唤他坐到船中。端木微一摇头，道：“来了。”
　　石弘听得一惊，跟着抬头探看，便是在层叠的水浪声中，也听得岸上马蹄震响，跟着长声嘶鸣，有人下马赶前，站到河岸之上。

　　石婆楼喘息未定，胸口伤处又裂，一手按住，凝目河中。一路打马至此，终于追上，只见一艘船随水沉浮，四围数人撑船，中间坐着石弘。他身前稳稳站定的，却是端木。
　　石婆楼沉着面孔，张手喝道：“弓箭！”
　　侍从听令，赶前递上弓箭，一队兵士沿着河岸齐齐排开，开工搭箭，直指河中船只。
　　石婆楼强压伤势，拉满一张硬弓，细细瞄准石弘脑袋，大喝一声，放了出去。劲箭破空而至，呜呜有声，石弘瞧见这般来势，骇得面青，抓住船板，却不及躲避。
　　端木错开一步，又挡在箭前，伸手出去，划开一道圆弧，以混圆内劲迎上箭头，跟着张手握住箭身。
　　这一式连消带打，应接之妙至于毫颠。只是石婆楼箭上挟着极强内劲，他消解不及，箭支生生从手中脱出，铁羽带着掌心血肉，直没入石弘身旁船板，铮然有声。
　　端木并不看手中伤，仰着头，望定石婆楼。
　　石婆楼三支连珠箭搭在弦上，举弓平眉，两臂拉开，箭头所指，只看见端木一张面孔。
　　面色经雨水，更是苍白见青，似是受了伤，眼下也带着青晕，只有眼神仍是那般，黑如墨，深如夜。石婆楼开了弓，一瞬愣怔，却不曾放箭。

　　苏秦提劲划桨，高声命众人加劲操船。一道大浪自岸回扑，将船只抛起跌下，却是须臾间到了河心。岸上兵士乱箭射下，劲力不及，箭支纷纷堕在船后水中。
　　石婆楼三箭离弦，齐齐钉在端木脚下。端木怔然不语，抬头看岸上人影，去得远了，依稀不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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