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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叶伽俊醒来的时候，已到了正午。
这是头一次，他贪睡的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身边的枕头，留有女人的洗发液味道。
空荡荡的床上，却只有他一人，赤裸裸地躺着。
无力地起床，套上睡袍，准备起身喝水。
茶几上，端正地放着面包牛奶。
应该是她准备的吧，他猜测着。然后发现了她留的字条。
“好吧，我承认我做不到不爱你。所以，请等我。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他微笑。淡淡地抿嘴。
安茉莉打了打哈欠，穿着一日未换洗的衣服，从侧门进入了大厦。
乘电梯的时候，她遇见了张云。
张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很了解地告诉她“安总在办公室。”
像往常一样，她很没礼貌地推门，然后直入入地盯着他父亲。
安伟业并没有生气，脸上的疲惫是显然的。
他下意识地按按脑门，随即带上眼镜。
“伽俊父亲是怎么死的？” 她开门见山，连必要的那句爸爸也被省略了去。
“你问这干嘛？” 他想避开话题，也是，十五年前的事情又何必再扯出来谈论。
“我想知道。”她直言“ 我很想知道。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我也不希望你是这样的人。”
“是叶伽俊要你来问的？”
“是我想替他问的。” 她很认真地强调。脑内仍旧一个片段接一个片段地播放着昨晚叶伽俊的话语。他热烈地吻着她，然后痛苦地重复着，我爸爸死的那天，刚好是我生日。是我让他去找我妈的，我根本想不到他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茉莉，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嘛~是的，那年他才十几岁，当她还被捧在手心地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时，他却失去了所谓的依靠。
“茉莉，爸爸是为了你好。过些天，和你妈妈一起回外婆家去。”
“这就是你的为我好？和妈妈离婚？然后和那个女人结婚？然后让我爱的男人成为你的儿子？ ”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断言，继续说道“我不想你受苦。”
是的，纵使女儿在无理取闹，他也不忍心看她受一点委屈。
“那是怎样？”
安茉莉追根究底地朝他问起，恰巧这时，办公室的电话打断了他们。
安伟业欠身，接起。
本是决心到底的想问出些什么，但因为听到自己父亲在电话这头一句接一句的应付，她还是犹豫地走出了办公室。
“王总，你放心好了。怎么可能会停工呢，政府就小调查一下，不会有问题的，你给我点时间，钱的事情我这边会处理的”
“当然了。当然没问题。”
“....”
安茉莉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听着里头安伟业的声音，却不知要做些什么。
她想，父亲现在的境况，应该比她还糟糕吧。
张云陪着她下楼。
走出大厦的时候，他说，都怪我，怪我不该告诉伽俊。
安茉莉迷惑地望着他，想找出些自己并不知道的事情。
张云和她一并去了高尔夫球场。
安茉莉永远也想不到，她和父亲身边的这个助理，可以如此平静地说上这么多话。
“伽俊父亲出意外后，她母亲理所当然地继承了他的产业。但是过了一个星期，你父亲就接手了叶氏，接着把公司改名为伟业建设。我一直跟着伽俊他们家在球场生活和工作，所以那会，也跟着留在了这里。后来，你父亲见我做事勤恳，让我做了他的助理。我也是在那之后，发现了你父亲和伽俊母亲的事情。当时我还小，只觉得大人之间的事情真的很复杂，伽俊失去消息后，我很担心，但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有一次整理东西，我无意间翻到了以前伽俊留给我的邮件地址，我记得他当时说过，张云，等你以后也有自己邮箱了，就告诉我一下。于是，我纯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他发了邮件。但是发了十几封，一直没有回应。直到一个月后，我才得到他的消息。他告诉我他很想我，他说国外的东西他吃不惯，他说，他很想他爸爸。也就在那个时候，我把我当时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张云说着已走到了球场的石桥上，眼神断断续续地盯着桥下的细流“ 我和他一直联系着，他也一直都说要回来拿回他父亲的东西。我以为当时年纪小，只是说说，可是过了十五年，他真的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执着是多么的可怕，我想那是因为他对她母亲深入骨髓的仇恨吧。”
“ 突然发现，我才是最晚知道的一个。”安茉莉吸了口气，转头继续说道“难怪他总说我欠他，的确是欠了他。”
“ 他不会怪你，或许现在，他比你还不好过。” 张云想着，他怎么会好过呢，就在昨天，他还陪着他喝了几个小时的酒。若不是心里难受，这么理智的叶伽俊又怎么会在安茉莉的问题上如此纠结呢？
“所以，我不想在看到他为难。我想让我爸把所有欠他的东西还回去。我不希望他因为我而容忍什么。”
“然后呢你觉得问题就这么解决了吗？你认为你父亲会听你的吗？”张云转身，异常坚定地望着他“如果你再插手，只怕伽俊会更不好过。”
“什么意思？”
“西景苑三期的事情，是伽俊找人做的手脚，你爸爸已经派人查出来了。我想他不会善罢甘休。一旦事情闹大，将会更加难以收拾。”他解释着“ 伟业建设现在就像是幢危楼，一旦哪个地方出问题了，就会全盘倒下。而你爸，现在是在孤注一掷，一旦里头的事情调查开来，是要坐牢的。”
“什么？”听到最后两个字，安茉莉一下子愣了住。她的心思果真单纯的很，她以为只要两不相欠，事情就会变回之前的样子，原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你认为你爸会这么心甘情愿地背上黑锅吗？到时候只怕两人都会惹祸上身。”他无奈地低了低头“若不是想让你妈和你置身事外，他也不会打算和你们撇清关系 。所以，你更应该全面考虑。”
“你的意思是要我置之不理？”
“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再怎么样！ 他也是我爸！我怎么能看着他出事！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离开的。”安茉莉扭头，眼神像是下定了决心。
张云见状，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沿着球场，安茉莉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带叶伽俊来球场的那个时候。
当时的他，就像现在自己这样，站在这个位置，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这幢陈旧的别墅。
张云说，他们以前就住这里。别墅外头有一些观赏竹，是伽俊和他父亲有一年植树节亲手种的。
安茉莉仰头，看着在阳光下并不清楚的楼顶轮廓。
就是这个位置吗？他的父亲就是从这个位置掉下来的吗？她呆呆地望着，阳光刺眼地灼痛着她的眼睛。
她终于明白，叶伽俊的那句“不是不想哭，而是哭不出。”是以怎样一种淡然的口吻说出。
离开的时候，她注意到，别墅门口赫然地摆着一捆雏菊。
他来过了？她猜测着蹲下身，拾起。
就那样坐在别墅门口的石凳上。看着怀里的那一束雏菊，静静地，看着月升日落。
回到安家别墅，已快九点。
安母一个人坐在西餐桌旁。
这个时间，母亲居然还等着她吃饭。莫名的，心头涌上一阵酸意。
桌上，如同过节似的摆出了十几道菜肴。
见安茉莉回来，沈淑琴勉强挤出了笑意。
饭桌上，只有母女两。整一个安家，前所未有的凄凉。
“我已经和你爸离婚了，今天下午刚签的协议。”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自己母亲那平静的话语。安茉莉低头，顾自咬着碗里的饭菜。母亲做了她爱吃的可乐鸡翅。可为什么，她一点也没有觉得甘甜。这种苦苦的味道，是不是就是叶伽俊说的心里的味道？白开水加冰块的味道？
“茉莉...”
“我不会走的。”没等安母把话说完，安茉莉就回应了她，自己母亲想问些什么，她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茉莉..”
“你先回外婆家，等我和爸爸一起处理好事情。我们再回来接你。”
“茉莉..”安母这一次的喊叫，夹杂着厚重的鼻音。安茉莉听得出，她的母亲又哭过了。
“妈，你相信我。就算没有爸爸，以后，茉莉也会赚钱给你花的。”她说着，依旧笑得很安心。这种时候，她又何必在增加母亲的负担。就让她这样糊涂地怪着父亲好了，至少她不必在为父亲的事伤心费神。
沈淑琴离开别墅已是第二天中午的事。张云开车送的她。
安茉莉并没有出来道别。
外婆家在A市另外一个区，离这边一两个小时的车程，距离并不远。
但她总觉得路程很长。
父亲从提出离婚以来，就没有再回过这个家。她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或许是公司，或许是酒店，也或许是那个女人那。
她也不在耿耿于怀。
下午三点来钟，她拨了电话给叶伽俊。
她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说的时候语气很正常。
那头的男人似乎像是刚睡醒，声音懒懒散散的，最后，还很不礼貌地挂了她电话。
安茉莉摇摇头，脸上却忍不住挂上了笑。
她多想，他能一直像个孩子似的对她这样撒娇。
出门去超市的时候，已快四点。
安茉莉刚按了车钥匙，就接到了叶伽俊的电话。
“怎么了？睡醒了？”她佯装生气地问出。
“我已经想好晚上要吃什么了。” 他笑了笑“ 你是想去去联华还是大润发？”
“啊？” 女人微楞。
“安茉莉，赶快出来了，我在你家门口。知道你动作没那么快。”
挂完电话，安茉莉才觉得叶伽俊果真迅速的很。
从打第一通电话到现在，也就半个小时。一个睡意正容的人居然可以在这种非正常情况下，赶在她出门之前，将车从半弯开来了青田。
除了佩服，她也的确很兴奋。
为了回来不堵车，他们去了人群比较稀疏的联华超市。
“你是想吃红烧鲫鱼呢，还是清蒸鲈鱼？”海鲜摊位前，安茉莉拿不定主意地问起一旁正对螃蟹怀着无比浓厚兴趣的叶伽俊。
男人拎了一只大闸蟹，很享受地说道 “ 除了这两种鱼，我还想吃螃蟹。”
“....”额，她刚刚分明是个选择疑问句，为何到他嘴里就成并列了？
接着，自然而然。鲫鱼，鲈鱼全被打包了，就连大闸蟹也被一并扔进了购物车。
排队付款的时候，安茉莉看见了很滑稽的一幕。
排她前头的一位男人推了满满一购物车的东西，但到付款的时候，却只拣出了一瓶饮料。剩下的东西，他连同购物车一起丢在了她的前头。
安茉莉很想用眼神告诉她，就算她在苗条，也挤不过这样一条几厘米的缝啊。
结果，此人不知好歹。付钱完毕后就很不负责地走了。
安茉莉哀怨地望了望叶伽俊，示意他拉开障碍物。于是，很窘迫的一幕发生了。
叶伽俊居然从刚刚那个购物车里拣出了几盒不同牌子的避孕套，扔上收银台。
安茉莉不明所以地瞪着他，当事人却一点觉悟的心也没用，还很忘我地沉浸在处理刚刚那个男人的抛弃物上。
后头排队的人，都张大了眼睛盯着收银台上避孕套。然后意味深长地朝她和叶伽俊身上打量一番。
用脚趾头想想，也猜得出他们会说些什么。
不是说他们性行为过于频繁，那就是会说身旁的叶伽俊床上精力旺盛。
“你买这些干嘛！”终于，茉莉，忍无可忍地将避孕套推开，远离了他们的东西。
“你不需要？”
什么叫她不需要？他以为这东西是泡泡堂么，要吃的时候，都是几个一起咬的。
就算要买，也不用买这么多吧！而且，还全都是不同香味的。
“您好，一共是八十七元六角！”
“还有这些！”叶伽俊仍旧无知地推了推一旁的避孕套，收银小姐的脸色的确起了一定变化。
嘀，嘀，嘀地刷了这些东西的价格后，她低着头很小声地说“一共是一百六十九元六角。”
安茉莉皱眉，想着超市负责促销避孕套的营业员这个月绝对能拿奖金。
终于，在后头排队人员猛烈的注视下，安茉莉迅速地离开了。
“你不觉刚刚那样很丢脸吗？”上车后，安茉莉才怏怏地开了口。
“哪里丢脸了？”男人不以为然地打了打方向盘，倒车退出停车场 “ 都是要用的东西。”
“....” 安茉莉不吭声，想着就算要用，也没必要买五盒吧，一盒12 pcs* 5，那就是60 pcs 。难道他有收藏此物的嗜好？
“还是你觉得不需要的感觉会好一些？” 看着女人害羞的别过头，他突然又感兴趣地挑逗起她。
“流氓！”
“你是想让我现在就耍流氓嘛？”
“叶伽俊！”安茉莉被他撩的涨红了脸。
“叫我伽俊。” 他突然认真地说道“ 以后都不准连名带姓的叫我。”
安茉莉本想跟着继续交战几个回合，岂料，叶伽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不接吗？” 看着手机铃声一阵接一阵地并没有停止的意思，她还是按捺不住地转头问起。
“那个女人打来的。”
“可能有很重要的事情呢。”她了解，叶伽俊嘴里的那个女人，自然就是他母亲。
“她能有什么事！”很简单的否定，伸手按掉手机，关机。
安茉莉望着他忽明忽暗的侧脸，一时也没在说话。
叶伽俊的脸上始终掩盖的波澜平静。
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让人怀疑的话语。
只是偶尔的笑意，连她也会看的心酸。
这就是他自我保护了十五年习惯养成的防护墙么？
坚实的外表下，却是一颗同仙人掌般脆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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