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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近视
叶沛沛是我在医院认识的。她比我大四岁,大学二年级,因伤休学中。
我认识她以来,她就一直坐着轮椅。医生下的诊断是双腿多发性骨折,以及车祸后的应激性精神障碍。
和她一块儿的病人偶尔会跟我说起她,“不像是精神有问题啊。”——他们通常这么理解精神障碍。
叶沛沛很文静,说话细声细气的,喜欢坐在窗户边看风景,偶尔膝盖上会放一本书,但许久也不见她翻一页。
也许她不爱看书,但总给人很聪明的感觉。
这样的人固执起来却让人头疼。——她的视力很差,却坚持不肯戴眼镜。医生建议她做手术,她也摇头拒绝。
连她的父母也不晓得为什么她这么排斥戴眼镜,却又不肯做矫正。
深度近视又不戴眼镜,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很多麻烦。她很少坐电梯,因为找数字键很费劲;不去需要抬头看墙面菜单的店;不在书店买书;使用收音机的频率要远远高于电视机和电脑;出门尽量坐地铁……
尽管如此,还是在一次穿越十字路口时发生了意外。
万幸的是她的伤以当时的情形来看,并不算太严重。甚至可以说,她是幸运的。
坐上轮椅后,她处之泰然,以一副残障人士的姿态出行。有时候恶作剧心起,戴上墨镜假装自己是个盲人——以她的视力,世界在她眼里本就是模糊不清的。
八月她过生日,我意外地收到她的邀请,在医院附近的一个自然公园里给她过了生日。
吃完蛋糕,她伸着懒腰问我,前面湖里那些是鹅还是什么。
湖距离我们所在大约有二十米,那群白鹅集中在湖中心,以常人的视力加上午后的阳光,是很难看清的。
但,我看得清。
罗玘先生说过,“我们“的五感要比常人敏锐许多,能够看见、听见、感觉更多。不过通常我都假装自己有轻微的近视,随身包里常备一副眼镜。
此时听到她那么问,理所当然地眯着眼睛,以推测的语气回答,大概是白鹅吧。
毕竟这时候是没有天鹅的。
叶沛沛笑了一声:是呢。她说,四年前,我和你一个年纪,那时候视力可好了。好到什么程度呢,即使是我们的位置再往后十米,我也能看清楚湖里白鹅的瞳仁。
我“诶”了一声表示疑惑。
她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指着自己的眼睛:这,是我故意的。
叶沛沛没有再说下去,那之后,我因为要准备年级段考,母亲不许我随意出门,就一直没有去医院看她。曾尝试用电话联络,也都是她父母接听,只说她在休息,总不见她来接电话。
成绩出来后,白叶请我吃饭。
她是我父亲医院的医生,与我关系不错。我跟她提起叶沛沛,想她今天正好要来复检,也顺便去看看她。白叶却说,她已经不在这里治疗了,不用再去找她。
那么她去哪里了呢?别的城市?还是国外?这里已经是本市最好的医院了呀。
就是转院换医生了呀。
白叶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询问起我学校的事情。
我觉得有些古怪。再用电话联络,却无人接听了。仔细回想叶沛沛生日那天同我说的话,其中些许违和,逐渐变得清晰——拥有清晰的视力,却故意去破坏。
为什么呢?
大约是,她自己不想看清。
不想看清什么?这个世界?
而我,应该很清楚这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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