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痒

　　一餐饭吃得意兴阑珊。走出餐厅时，天已黑下来了。伴着阵阵冷风，空中洒下细碎的雪花。
　　对这座靠近南方的城市来说，这是罕见的景象，可惜路上的两人各有心事，无人赏景。

　　方屹辰灰不溜丢地跟在宋玉身后。他知道宋玉要去找前任，但还是固执地送宋玉到路口。
　　他是个不怕尴尬的人，不在意所谓微妙的气氛，也不怕冷场，天生懂得坦诚待人。正是他的这种性格，让宋玉得以自在地与他相处。如果没有缘分谈恋爱，宋玉很愿意继续同他做朋友。
　　想着缘分的不可控，宋玉感叹道：“方屹辰，无论如何，遇到你都是我的幸运，你是个很好的人。”
　　方屹辰正在路边的老奶奶那里买伞，闻言露出一个极其崩溃的神情，说：“我又没有表白！你为什么突然给我发好人卡啊！”
　　宋玉笑起来，“我说句实话罢了。”
　　方屹辰将伞遮在他头顶，说：“那我也要说，你也是个很好的人。”
　　“我好在哪里？”
　　方屹辰想了想，答道：“你能看到真正的人。你教我画画，又比我大很多岁，换了别人，一定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弟弟，但你从来没有。你不给我贴任何标签，我在你眼里就是我，那种感觉太奇妙了。”
　　他和宋玉一样，习惯描述抽象感觉，宋玉完全能理解他的意思。理解是这么容易的事吗？宋玉突然有些茫然。
　　像是要否定这种理解，宋玉说道：“你还不了解全部的我，你没有看到过我的缺点。”
　　“什么缺点？”
　　“自卑，胆怯，却又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爱体面，自尊心很高，很脆弱，喜欢阴阳怪气，遇到问题只会逃避……”
　　“打住打住！你说的这些缺点谁没有啊？我每一个都有！”
　　“确实是很平常的缺点，但放到具体的事情上，就够受了。”
　　“是吗？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机会和你一起经历具体的事情。”
　　宋玉笑了，把伞推给方屹辰，说：“我打车走，你赶快回宿舍吧。”
　　方屹辰固执地把伞推回来，问：“如果你没找到他，会难过吗？”
　　“不会的。不管找到与否，对我来说都是一个了断，找不到更好呢，省得麻烦。”宋玉伸出手，看雪花在掌心降落，融化。
　　“好吧，希望你早点回家。”方屹辰说，“明天下午我没课，过去帮你收拾东西吧？”
　　“好。”宋玉笑着点头。
　　两人就此告别，宋玉拿着伞，打车前往那个只去过一次的别墅区。

　　小区离江边不远，引水做了湖景。宋玉依稀记得左柏思租的房子出门不远就是湖，可沿着湖边走了三圈，始终没找到。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不可信。
　　他挨房子更近了些，决定再走最后一圈。这回他没有盯着大门和车库看，也伸长脖子看下院子。
　　终于，他找到了熟悉的东西。有一户人家的露台上，摆着几台健身器械，样式和种类都是他熟悉的样子。
　　他定睛去瞧这户人家，见窗户上贴着喜字，大门装饰着气球和流苏，显然刚办完喜事。
　　他懵了，绕着院墙使劲瞧，最终惊动了房子里的人。
　　一个男人走出来，问他鬼鬼祟祟干什么，又一个女人走出来，问他是谁。
　　宋玉禀明来意，那女人嗐了一声，说：“你直接按门铃嘛，走来走去干什么？我们在监控里看着，怪吓人的。”
　　男人解释道：“健身器材是上一个租户的，他上个月刚搬走，懒得拉那些器材，就卖给我们了。”
　　宋玉心里一凉，问道：“你们知道他搬去哪里了吗？”
　　男人摇摇头。
　　宋玉又问：“你们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男人回答得很利落，显然不愿再被宋玉打扰。
　　宋玉点点头，道谢又道歉，转身离开。

　　天已晴了，地上没有半点积雪，好像白下了一场雪。
　　夜空漂亮得不合时宜，宋玉仰头看星星，心情随着星光一暗一明，安定不下来。
　　他知道今夜还不能结束，或者说，还无法结束。他走到路边，打车去了曾经的家。
　　然而，还没进到小区，就被泼了冷水。
　　保安仍记得他，唤他宋先生，说：“左先生去年就把房子卖了。”
　　宋玉再次转身离开。那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找不到家的孤魂野鬼。他竟然有点想哭。
　　他捂着胸口，想起自己对方屹辰说不会难过，无奈地笑了声。
　　他终究高看了自己，他现在难过死了。
　　但他很快又转了念头。他想，自己是来断念的，既是断念，难过一下不也正常？只要难过之后能真的断念，一切就都值得。
　　他深吸一口气，拍打自己的脸颊，强逼自己振作起来。他告诉自己，左柏思卖房、搬家，证明他也在努力抛弃过去，这不正是自己所期望的？自己来找他，本来就是为了劝他忘记，现在用不着劝，已经达成目的，不是很好？自己可以打道回府，安心继续新生活了！
　　如此想着，他埋下了头，快步朝回走。

　　夜深了，天气又冷，大家都不出门。街上静悄悄的，好半天都打不到车。
　　宋玉孤零零地压马路，心思又不可控制地飘远了，开始想那些不该想的事。
　　他想余情未了这四个字。
　　他想，也许方屹辰是对的，自己确实余情未了。但那又怎么样呢？难道还能不计前嫌、再续前缘？就算能，老天也不允许了。照现在的情形，他和左柏思的缘分绝对已经断了个干净。哪怕有半点残留的缘分，左柏思也不会等到他搬家时才找上门。现在左柏思不知道他的新住所，他也不知道左柏思的，彻底成了陌生人。

　　越想这些没用的事，心境越是凄惶。
　　逃避心理开始作祟，宋玉忽然累得不行，什么都无所谓了，什么都懒得管。他连车都不想打了，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冲着街道发呆。
　　手机忽地震动两下。宋玉拿起来，看到意料之外的信息——来自阿川。
　　宋玉都快把这个人忘了，毕竟他和那个人有关。

　　「宋玉，你还好吗？还记得我吗？」
　　「我调了新的酒，你要不要来尝尝？我请你。」

　　宋玉把这两条信息看了无数遍，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应。
　　「我现在不喝酒了。」他说。
　　对面很快回复：「那吃点零食也行，我又烤出了新口味的薯片。」
　　宋玉问：「你有什么事？」
　　对面安静了很久，才回复道：「我想和你聊聊左老板的事。」
　　宋玉心里一颤，脑子里闪过许多可能性，但找不到最合理的那个。
　　「他怎么了？」宋玉问。
　　阿川没答，转而问道：「厉家倒了，厉云岫的父母最近被查了，你知道这事吗？」
　　宋玉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盯着屏幕上“厉云岫”三个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最近深陷回忆之中，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想过“厉云岫”这三个字。
　　这是他最想忘记、最不愿意想起的名字。
　　他编辑信息，计划回绝阿川，但发送之前，他忽地闪过一个念头：阿川是不是不知道？
　　他怔了许久，删掉对话框里拒绝的话语，问道：「你是不是不知道？」
　　阿川：「不知道什么？」
　　宋玉：「你是不是不知道厉云岫两年前干了什么？」
　　阿川：「！！他干了什么？」
　　宋玉心里一拧，心想：他还真的不知道。
　　要不要告诉他呢？宋玉心里打鼓。
　　忽地，远处隐隐传来车轮驶过的声音，片刻后，一辆出租车踩着水坑，缓缓驶来，冲宋玉按了按喇叭。
　　宋玉：“……”
　　来得真够巧的，好像生怕他不能赴约。
　　宋玉深吸口气，坐上出租车，报出了“空瓶子”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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