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医女与她的现代实验品

　　第三十三章

　　1

　　青蒿绞汁后的第三日，清晨。

　　茯苓端着粥碗走进隔离棚时，看见了一个让她差点把碗摔了的场景——

　　柴胡坐起来了。

　　虽然只是靠着土墙，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确确实实是坐起来了。不仅坐起来了，还睁着眼睛，正低声和守在旁边的苍术说着什么。

　　“师、师兄？”茯苓声音发颤。

　　柴胡转过头来，对她虚弱地笑了笑：“茯苓师妹，早。”

　　茯苓眼泪“唰”就下来了。她放下粥碗，几乎是扑过去的：“你真的醒了！我还以为你还要睡好久——”

　　“再睡就成死猪了。”柴胡还有力气开玩笑，“而且肚子饿了，闻到粥香就醒了。”

　　苍术在旁边，眼圈也是红的，却板着脸训斥：“刚醒就贫嘴！好好躺着养着！”

　　“师父，我躺得背都疼了。”柴胡委屈，“就想坐一会儿……”

　　“坐一会儿可以，别逞强。”苍术语气严厉，但动作轻柔地帮他调整靠垫。

　　茯苓擦了擦眼泪，端过粥碗：“师兄喝粥吧，我煮的是山药小米粥，最养脾胃。”

　　柴胡接过碗，手还有点抖，但稳稳地端住了。他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细细咀嚼，然后眼睛亮了：“好吃。”

　　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让茯苓又想哭又想笑。

　　能吃进去东西，就真的活过来了。

　　2

　　柴胡醒来的消息，像春风一样传遍了整个隔离营地。

　　先是几个守在附近的师兄弟冲进来，看见柴胡真的在喝粥，一个个激动得语无伦次：

　　“柴胡师兄！你真的醒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林先生和师父真是太神了！”

　　然后是其他病情较轻的患者，听到动静也慢慢围过来。当看到三天前还高烧昏迷、眼看就要不行了的年轻人，现在能坐着喝粥了，所有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真……真的好了？”

　　“青蒿汁真这么灵？”

　　“我的天，我以为他熬不过去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一种压抑已久的欢呼。

　　这欢呼不是大喊大叫，而是一种低沉的、带着哽咽的、从心底涌出的声音。

　　因为柴胡的康复，意味着希望。

　　意味着这种让所有人束手无策的“寒热病”，真的有药可医。

　　意味着隔离营地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活下去。

　　3

　　林循和姬素问是在巡查其他病区时听到动静赶回来的。

　　他们一进隔离棚，就看见柴胡被众人围在中间，正慢吞吞地喝第二碗粥。而围观的众人，看向林循和姬素问的眼神，已经不只是尊敬，而是近乎崇拜。

　　“林先生！姬先生！”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接着，十几个人齐刷刷跪了下去。

　　“多谢二位神医救命之恩！”

　　“谢谢你们救了我儿子！”

　　“谢谢你们救了我丈夫！”

　　“谢谢……”

　　跪倒的人越来越多。有病人，有家属，有医馆的弟子。他们跪在地上，磕着头，说着感谢的话，眼泪滴在泥土地上。

　　林循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人：“快起来！快起来！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不必如此！”

　　姬素问也去扶人，但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见过病人感谢，但没见过这么多人一起跪拜。那种沉甸甸的感激，让她既感动，又有些不知所措。

　　苍术走到两人面前，深深一揖到底：“林先生，姬师妹，大恩不言谢。从今往后，我青囊门上下，任凭二位差遣。”

　　“苍术师兄言重了。”姬素问连忙回礼，“柴胡本就是我的师侄，救他是应当的。”

　　“不只是救柴胡。”苍术抬起头，眼中含泪，“是救了所有人。你们找到了治这种病的方法，给了大家活路。这恩情，比山重。”

　　林循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青蒿汁有效，但没想到效果这么明显，也没想到会引发这样的反应。

　　在现代社会，一种新药成功，医生会高兴，病人会感谢，但不会这样集体跪拜。因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医学进步，药物研发，本就是医生该做的事。

　　但在这个时代，一种能救命的药，真的是能让人跪下来磕头的恩德。

　　这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带来的每一点知识，都可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而他肩上的责任，也比想象中更重。

　　4

　　好说歹说，终于把众人都劝起来了。

　　林循和姬素问开始检查柴胡的情况。

　　脉象平稳了，虽然还有些虚弱，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浮大无力的险象。舌苔从绛红转淡，开始有薄白苔生长。体温完全正常，神志清醒，胃口也在恢复。

　　“恢复得比预期还好。”姬素问诊完脉，露出欣慰的笑容，“再静养十日，应该就能下地了。”

　　柴胡看着她，郑重地说：“多谢师父，多谢林先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你要谢，就谢青蒿。”林循说，“是它救了你的命。”

　　“但知道用青蒿绞汁的，是您。”柴胡坚持，“如果您不知道这个法子，我可能已经死了。”

　　这话说得直白，但真实。

　　林循无法反驳，只好转移话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柴胡仔细感受了一下：“就是没力气，像被抽空了。还有……头有点晕，坐久了就晕。”

　　“这是大病初愈的正常反应。”姬素问解释，“你高烧四天，耗伤气血津液，需要慢慢补回来。这几日就喝粥，吃点清淡的，别急着补。”

　　“弟子明白。”

　　检查完柴胡，两人又去看其他用了青蒿汁的病人。

　　情况参差不齐。

　　有四个像柴胡一样，高热退了，人清醒了，虽然虚弱但性命无忧。

　　有三个热度降了些，但还没完全退，需要继续用药。

　　还有两个效果不明显，其中一个老人甚至出现了腹泻加重的情况——和林循预想的一样，脾胃虚寒的人不适合用。

　　但总体来看，青蒿汁对重症患者的有效率，超过了六成。

　　这个数据，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已经是奇迹。

　　5

　　下午，姬素问把所有人召集起来。

　　隔离营地的空地上，几十个人或站或坐，安静地看着她。

　　“青蒿汁治寒热病，初见成效。”姬素问开门见山，“但并非人人适用。为确保用药安全，我和林先生制定了几条规范，大家务必遵守。”

　　她拿出一卷新写的竹简，开始宣读：

　　“第一，青蒿汁只用于高热不退、常规药无效的重症患者。轻症患者仍用柴胡汤、白虎汤等常规方。”

　　“第二，用前必须辨体质。脾胃虚寒、平时怕冷、容易腹泻者，禁用青蒿汁。老人、孩童、孕妇，慎用。”

　　“第三，青蒿必须用新鲜嫩叶，现采现捣。捣汁需干净，不可混入泥土杂物。”

　　“第四，用量须控制。成人每日不超过三碗，分三次服用。儿童减半。”

　　“第五，服药期间忌食生冷、油腻。可配小米粥、山药粥养胃。”

　　一条条，清晰明确。

　　众人认真听着，有的还让识字的弟子帮忙记下来。

　　宣读完规范，姬素问又说：“从今日起，成立青蒿用药组。由茯苓负责采药，苍术师兄监督捣汁，林先生和我负责辨证施治。所有用药，必须经过我们三人中至少两人同意。”

　　这个安排，既保证了效率，又避免了滥用。

　　众人纷纷点头。

　　“另外，”林循补充，“我们发现，这种病可能和特定环境有关——比如野狼谷那样潮湿、多蚊虫的地方。所以等疫情过去后，大家要清理家周围的积水，减少蚊虫滋生。有病及时就医，不要拖成重症。”

　　预防的理念，他再次强调。

　　这一次，没有人再怀疑。

　　因为事实摆在眼前：柴胡就是从野狼谷染的病，而青蒿汁真的救了他的命。

　　6

　　傍晚，隔离营地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那种绝望的、压抑的感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希望的热闹。

　　病情好转的患者在互相鼓励，家属们在讨论怎么清理家里的积水，医馆弟子们在学习辨认青蒿和其他蒿草的区别。

　　林循和姬素问坐在简陋的桌案旁，整理今天的病例记录。

　　夕阳的余晖洒在竹简上，把字迹染成金色。

　　“今天是个好日子。”姬素问轻声说。

　　“嗯。”林循点头，“很多人活下来了。”

　　“不止是活下来。”姬素问看向远处——那里，茯苓正扶着柴胡在慢慢散步，虽然只是走了十几步就坐下了，但那是生命的复苏，“是有了希望。”

　　她顿了顿，看向林循：“这一切，多亏了你。”

　　林循摇头：“是我们一起做到的。如果没有你果断决定试用，如果没有你精湛的医术支持，光有青蒿汁也没用。”

　　这是实话。

　　青蒿汁只是个工具，怎么用、用在谁身上、用多少，都需要医者的判断。而姬素问的判断，几乎没错过。

　　“你知道吗，”姬素问忽然说，“今天看见柴胡喝粥，看见大家跪拜感谢，我忽然明白了师父当年说的话。”

　　“什么话？”

　　“他说，医者最大的荣耀，不是治好多少疑难杂症，不是写出多少传世医书。”姬素问眼睛里有光，“而是在绝境中，能给绝望的人一线生机。哪怕只是一线，也值得用一生去追求。”

　　林循心中震动。

　　这句话，跨越千年，依然振聋发聩。

　　“你师父是个智者。”他说。

　　“嗯。”姬素问微笑，“所以我会继续走下去。用你带来的新知识，用我学到的医术，去救更多的人。”

　　她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和你一起。”

　　这三个字，她说得很轻，但很清晰。

　　林循的心跳漏了一拍。

　　夕阳的光照在她脸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她的眼睛里有笑意，有泪光，有医者的仁心，也有某种更深的情愫。

　　他忽然想起在现代看过的一句话：

　　“最好的爱情，不是四目相对，而是望向同一个方向。”

　　而现在，他们望向的，是同一个方向——让更多人免于病痛，让医术传承，让希望延续。

　　“好。”林循听见自己说，“一起。”

　　7

　　夜深了，营地安静下来。

　　茯苓在油灯下写日记——这是姬素问教她的习惯，说记录每天的事，能帮助反思和进步。

　　竹简上，她用娟秀的字写着：

　　“元鼎五年，十月廿三。晴。

　　今日柴胡师兄能坐起来了！还喝了两碗粥。

　　全营地都在欢呼。我看见好多人哭了，是高兴的哭。

　　师父和林先生站在人群里，大家都跪拜他们，称他们神医。

　　师父扶大家起来时，手在抖。她很少这样激动。

　　傍晚，师父和林先生制定《青蒿使用规范》，大家认真听。我知道了，治病不能乱用药，要对证。

　　林先生还说，要清理积水防蚊虫。我记下了，等回家就把院子里水缸的盖子盖严。

　　现在夜深了，柴胡师兄睡了，呼吸很平稳。

　　师父和林先生还在灯下整理记录，他们头挨着头，低声说话。

　　我看见师父笑了，是那种很温柔的笑。

　　我知道，最难的时刻过去了。

　　明天，应该会是更好的一天。”

　　写完最后一个字，茯苓放下笔，轻轻吹熄油灯。

　　月光从棚顶的缝隙洒进来，照在她脸上。

　　她闭上眼，默默祈祷：

　　愿所有病人都好起来。

　　愿师父和林先生一直这样并肩而行。

　　愿天下，少些病痛，多些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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