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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公平吗?
御书房内,龙涎香沉。女皇端坐于巨大的山河舆图前,正与几位肱股重臣商讨下月皇家围猎的布防与章程。烛火将她的侧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威严而专注。
“……北麓猎场外围,需增派两营金吾卫交叉巡视,确保万无一失。”兵部尚书指着地图一处,沉声禀报。
女皇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被龙袍衣袖遮掩的某处。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着濯尘殿近卫服饰的将领被李公公引了进来,脸色紧绷,单膝跪地,压低了声音:“启禀陛下,濯尘殿急报——宸王殿下与君后先后入殿,似乎……起了争执,殿内喧哗声甚大。”
女皇指尖的动作倏然停住。
皇甫玉去了?君后也去了?
这两方同时出现在濯尘殿,绝非偶然。她立刻意识到,这恐怕不是简单的“争执”。以君后的性情和玉儿对萧明初的回护之心……
她心念电转,正要开口详询或下令,骤然间——
左臂内侧,那处隐秘的、淡蓝色的蝴蝶印记所在的位置,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而清晰的刺痛!
女皇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置于案下的左手猛地攥紧了龙袍的织物。
(明初……他受伤了。)
这印记,这感应……自当年种下,唯有在对方情绪剧烈波动、尤其是陷入极度痛苦或危险时,才会如此清晰地传来警讯。
刹那间,所有关于朝务的思虑都被抛开。她甚至无需更多信息,这印记传来的悸动,比任何侍卫的禀报都更直接地告诉她——濯尘殿出事了。
“今日议事,暂且到此。”
女皇蓦然起身,声音依旧平稳,但熟悉她的人如李公公,已能从那份平静下听出一丝罕见的紧绷。她甚至未对几位面面相觑的重臣多做解释,玄色龙纹衣袖一挥,已大步朝殿外走去。
“摆驾,濯尘殿。”她的命令简洁至极,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快!”
李公公不敢有丝毫耽搁,尖声唱喏,仪仗匆忙集结。
女皇走在最前,步伐迅疾,玄色衣袍在宫灯下拉出冷硬的线条。她面沉如水,唯有袖中紧握的拳头,和心底那因蝴蝶印记不断传来的、细微却持续的刺痛感,揭示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明初……等我。)
———
时间,在女皇踏入内殿的瞬间,重新开始流动。
女皇的目光如寒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床边那摊尚未完全干涸的刺目血迹,以及散落一地的瓷片狼藉上。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一阵尖锐的、源于记忆深处的恐慌猝然袭来。
(血……又是血……)
二十年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撞入脑海——同样是这深宫,同样是他……萧明初,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他自己纤细脆弱的脖颈上,眼中是破碎的绝望和滔天的恨意,只为求一个她不能给的“离开”。她记得自己当时冰冷强硬的拒绝,更记得他毫不犹豫划破皮肤时,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襟,也染红了她眼前的整个世界……太医整整抢救了三日,才从阎王手里抢回他一条命。自那以后,她便知道,他们之间,除了沉重的亏欠与无法消弭的恨,或许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此刻,相似的场景,相似的血迹,对象却换成了他们的女儿,刀锋指向了另一个女儿。
“宸王!”女皇猛地回神,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目光如炬射向仍持刀架在太女颈侧的皇甫玉,“你在做什么?!还不把刀放下!难道你要对你亲姐姐兵刃相向吗?!”
那声“宸王”的厉喝,如同冷水泼面。皇甫玉看着母亲眼中那复杂难辨的严厉,又感受到父亲抓着自己衣角微微的颤抖,终于,极慢地,松开了手。
“哐当”一声,钢刀落地。
几乎在刀落地的同时,君后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扑到女皇身侧,双手捧上那两个扎满银针的布偶,声音凄切,抢先告状:
“陛下!您可要为臣妾和玥儿做主啊!”他指着娃娃,指尖因激动而发抖,“您看看!这就是从萧侍君房里搜出来的巫蛊之物!这后面写的,是臣妾和玥儿的生辰八字啊!他这是要咒死我们父女!陛下,萧侍君犯下如此十恶不赦之罪,您定要重重严惩,以正宫规啊!”
“你胡说!”皇甫玉忍无可忍,将父亲小心地扶靠在自己身上,怒视君后,“我阿爹从未做过此事!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你们非要逼死他才甘心吗?!”她边说,边利落地撕下自己一片内袍衣角,快速而轻柔地为父亲包扎仍在渗血的伤口,动作间满是心疼与愤怒。
女皇接过那对娃娃,触手冰凉,朱砂字迹刺眼。她面色沉凝,目光在惊恐虚弱的萧明初、怒发冲冠的皇甫玉、委屈告状的君后以及惊魂未定的太女之间逡巡。
君后家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眼下北疆未稳,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她需要权衡,需要维持表面平衡。
于是,她转向皇甫玉,语气带着帝王式的教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玉儿,注意你的言辞和礼数。君后乃六宫之主,你该尊称一声‘父后’,岂可如此无礼顶撞?”
这话听在皇甫玉耳中,无异于偏袒和妥协。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半点对母亲的敬畏或期待,只剩下冰冷的疏离和斩钉截铁的决绝:“父后?”她嗤笑一声,声音清晰地在寂静的殿中回荡,“我皇甫玉此生,只有一个父亲。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母皇说的是谁啊?”
萧侍君感觉到女儿身体的紧绷和话语中那股不惜一切也要护住自己的决绝,心中又暖又痛。他深知女皇的为难与君后一党的狠毒,不愿女儿为了自己将路彻底走绝,成为众矢之的。他用力攥紧皇甫玉的手,指尖冰凉,带着无声的哀求与警示,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然而,此刻的皇甫玉,骨子里属于江听晚的那份属于现代人的平等观念、对不公的零容忍、以及“光脚不怕穿鞋”的悍勇,已经彻底压倒了属于“宸王”的顾虑。
(哼,拉偏架?和稀泥?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套!)
(仗着身份高就想欺负人?想靠眼泪和诬陷就定人生死?)
(皇甫玥,君后,你们这套把戏,在我这儿行不通!我可不是原来那个可能还会顾忌母女姐妹情分、容易心软的皇甫玉!想拿捏我?你们还嫩了点!)
她感受到父亲手心的颤抖和担忧,却没有顺从地沉默,反而反手握紧父亲的手,给予他坚定的支撑。
君后敏锐地捕捉到了女皇那瞬间的沉默和萧侍君阻拦的小动作,心中大喜,立刻抓住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哭喊得更加凄厉夸张,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他指着皇甫玉,手指因“气愤”而剧烈颤抖,转向女皇时已是泪流满面(真假参半),“陛下!您听听!您亲眼看看!宸王她……她眼中可还有半点纲常伦理,可还有您吗?”
女皇被君后那番上纲上线的哭闹吵得心烦意乱,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不耐。她抬手,不轻不重地将扑在自己身侧的君后推开,声音冷了下来:
“够了!君后,你若真想弄清真相,就给朕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若再这般哭天抢地,扰朕清断,便立刻回你的坤宁宫去思过,此处不必你再置喙!”
这话分量不轻,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君后张了张嘴,满腹准备好的说辞被硬生生堵了回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只能悻悻地退到一旁,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萧侍君父女。
暂时压下一边的聒噪,女皇的目光终于落回事件的核心——萧明初身上。她一步步走近床边,步伐沉稳,玄色龙袍的下摆拂过冰冷地面。她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温存,没有探究,甚至没有愤怒,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处理一桩无关紧要的公事,只带着例行公事般的审问:
“萧明初,朕只问你一句。”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让每个人心头一凛。
“这巫蛊娃娃,是不是你做的?”
萧侍君——萧明初,从她踏入殿门的那一刻起,就仿佛将自己封闭在了一个透明的壳里。此刻听到她的质问,他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是更紧地咬住了苍白的下唇,将脸微微偏向内侧,用沉默筑起最高的壁垒,拒绝与她有任何交流。
这副全然抗拒、视她如无物的姿态,刺痛了女皇眼底深处某个地方。
“母皇!”皇甫玉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父亲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那沉默不是默认,而是极致的失望与不屑辩解。她再也忍不住,跨前一步,挡在父亲与女皇之间,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不是他!当然不是他!母皇,事到如今,您难道还不愿意相信阿爹的为人吗?!”她指着被丢弃在地上的娃娃,逻辑清晰地反驳,“您仔细想想!若真是阿爹所为,他何必把东西藏在衣柜和床底这种侍卫一搜就能找到的地方?濯尘殿被围得水泄不通,他连门都出不去,又从哪里弄来这些布帛、针线、朱砂,更遑论知道太女和君后的生辰八字?!”
她越说越快,胸中积压的对这个时代不公的愤懑、对父亲遭遇的心疼、对女皇“拉偏架”的失望,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
“您不能……不能因为旁人的几句诬告,几滴眼泪,就这般怀疑他,践踏他!”她眼中涌上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直直地望向女皇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问出了那个悬在心头、也悬在在场所有知情人心头二十年的、最沉重、最禁忌的问题:
“您已经灭了他的国,杀尽了他的族人,夺走了他的一切……难道现在,连他这条您当初亲手保下来的命,也要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再次夺走吗?!”
她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泣血的质问:
“母皇,这……公平吗?!”
“轰——!”
此言一出,如同在寂静的深潭投入巨石,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滔天巨浪!
“灭国”、“杀尽族人”……这些血淋淋的、被刻意掩埋在帝国辉煌之下的前朝往事,被宸王殿下如此直白、如此尖锐地当众撕开!
殿内所有人,包括原本气势汹汹的太女和君后,都瞬间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骤变,骇然地看向皇甫玉,又惶恐地偷眼去觑女皇的脸色。
有些伤疤,是连触碰都足以致命的禁忌。
有些真相,是连提及都算大逆不道的隐秘。
皇甫玉这番话,已经不止是在为父辩冤,更是在质问女皇当年的手段,拷问其内心的愧疚,甚至隐隐动摇着“成王败寇”之下那脆弱的道德平衡与皇权威严!
空气死一般凝固,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
君后甚至忘了继续表演,太女也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女皇的反应,将决定在场许多人的生死,甚至可能引发朝堂的震动。
女皇站在那儿,玄色的身影如山岳般凝固。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深沉如古井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黑色的风暴正在缓缓汇聚、旋转。
她沉默着,看着泪眼倔强的女儿,看着沉默如死的旧爱,看着惊慌的众人。
这沉默,比任何暴怒的呵斥都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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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和萧侍君之间太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