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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筝
县令夫人的婢女已站在门口等候多时,与詹狸对视。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也没听说今天会来呀?
婢女忽然抬手击掌,身后戏法似的变出一个响器班,鼓手,锣手,钹手都拿着吃饭的家伙,准备大闹一场。
“哐——锵!”一声铜锣破街而出,詹狸没来得及捂住耳朵,差点以为她要聋了。
大鼓紧接着“咚!咚!咚!”擂得地动山摇。
鼓手弓步抡槌,锣手狠甩手腕,钹手双臂开合,烟火气从景颜记灌满了整条南大街。
阿爷臂弯里搭着一卷鞭炮,气氛到了,适时抓住一扔,鞭炮在地上滚成长条。
他把点燃的香递给詹狸,让她这个老板娘来点。
詹狸接过,提刀仗剑都不怕的女子,放个鞭炮却畏手畏脚,好几次朝陈氏投去求救的目光。
“你点啊!”
“我不敢!”
“你点!”
“阿娘~”
“不怕的!”
“好吧……”
詹狸做足了准备才用香去触碰引线,火星呲呲外冒,还没喷溅到她身上,这人居然丢下香跑了。
一只狸奴钻入了景颜记,大家哄堂大笑。
长长的引线牵着火焰的手,一起炸开红浪。噼啪声不断,烟花窜起丈余,有孩童在尖叫,有人抚掌大笑,万众瞩目下,乔双扯下红布,露出景颜记的招牌。
更使人心生敬意的,是门口那块“忠勇义女”的牌匾,最近剿匪娘子的话本都传疯了,谁不知道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不仅除暴安良,惩恶扬善,而且劫富济贫,普救众生,堪称小菩萨。
烟幕遮蔽景颜记的门,大家摩肩接踵都想看个清楚。
只见一女子婉然端坐于古筝后,风起,烟雾自下而上消散,先见她纤纤有若削葱根的十指,指尖绑着玳瑁义甲,悬于弦上;再见她窈窕身段,婀娜多姿。
正当以为要揭晓,是哪位姑娘有着如此天人之姿时,紫棠色的米珠面帘却尽数遮住了她小巧的脸。
还没来得及失望,只见她左手高扬,右指落于一弦,反复挑动,有节律的悦耳之声破空传来。
喧闹瞬熄,她双手合挑势如破竹,把人群拉入了金戈铁马之中。你如黄河奔涌,你似涛澜拍岸,你站在青史的沧溟口,俯视着芸芸众生。
在古筝急促的节奏、雄浑的张力之间,世上万物都寂静了。众人眼里,只余她米珠间隙碰撞溢出的雪白之色。
早先得到消息的曹乘风驻足门口,如痴如醉地望着她。
县令夫人牵着躁动不已的潭儿,看向失神呆滞的柳如烟,眼神仿佛在说“你瞧吧”。
武烛放下雕刻的活儿,自听到鞭炮声起,他便心如擂鼓。此时心脏更是化作一位比他更高更壮的汉子,扯着他的衣襟,一把他扔到景颜记门口,仿佛告诉这个懦夫:此处便是你心之所向,有啥不敢承认的!
挑担的货郎撂下担子踮脚看,倚门的妇人扶着门框窃窃偶语,连老者都拄拐而来,眯眼端详,手指跟着筝音轻叩。詹狸这一出演奏,把“开张大吉”的喜兴顺着风势,弹进松花县的每一个角落。
从今往后,她就是最好的招牌。
一曲终了,詹狸起身,双手想撩起掩面的珠帘,却被压住了。
她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高大影子,辨认出恩公的轮廓。
曹昀压她手干嘛?
众人面前,他的行为实在逾矩,这不是平白惹人猜忌吗。
一只脚跨过门槛的柳如烟看到这幕,刚要脱口而出的“曹哥哥”卡在舌尖,气得转身要走。母亲的指甲却搔刮着她掌心,硬要她留下,看那曹生有多荒唐。
戴着面帘的女子啪一声打落曹乘风的手,微微福身,走到木柜后不见了。
詹狸在心里道歉:恩公,为了你君子之名和我的清誉,忍忍吧。
曹乘风瞧见了面帘之后挤眉弄眼的詹狸,错愕地收回发红的手背,哑然失笑。
他搞不懂她,更不搞不懂他自己。
县令夫人这时候推了柳如烟一把:“去给他解围。”
柳如烟压下心中不忿,上前挽住曹乘风胳膊,娇娇柔柔地说:“曹哥哥,我在这里。”
“你在找谁呢?那位姑娘可不是我。虽然我也会弹古筝,但弹得比她好多了!哼,你是不是认错了?”
曹乘风本想不动声色地抽出他的手臂,像往常那样,但瞧见县令夫人,便任由柳如烟挽着。
“嗯,以为是你。”
曹公子美名昭彰,大家只当他认错了人,没有过多留意。听到景颜记里娘子在吆喝,一个个好奇地走进来。
“景颜记开业,客官里边请。手脂,手膏,玉容膏,品质那是顶顶的,好货不等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乔双把客人往店里请,大家各说各的。
“这店卖的是什么?”
“怎么门口挂着忠勇义女的牌匾?”
“方才乐人所弹古筝,真乃妙绝!敢问是哪位娘子?”
“别急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乔双借铜锣咵擦一敲,把众人视线集中:“想必大家都看见了门口的牌匾,肯定好奇忠勇义女与这小小妆品铺子有何干系?”
“不瞒大家说,她与我们东家乃是金兰之交,且多才多艺——方才弹奏古筝的便是她,如今因有要事已然离去了。”
大家闻言叹息,若说谁不想一窥忠勇义女真容,都是自欺欺人。
詹狸换回了常服,从后门出,前门进,撇清弹奏古筝的嫌疑。
还没进门便被绣衣楼的旧识拉住了。
“詹娘子,我们来了。”
詹狸笑靥浅浅,知道她们肯定是冲着开张的彩头来的:“姐姐们来了?带了多少人呀,去店里孙娘子那报人数,即享薄惠。”
孙嫂头一次当女伙计,刚开始生涩而晕头转向,乔双在旁不时指点几句,便如鱼得水。
陈氏坐在账台收银,她算数比詹狸那个小财迷还快,此时乐不可支地打着算盘。
有人帮忙,詹狸得以分出心神接待县令夫人。
县令夫人这几天心心念念那什么面脂,总支使婢女来打探景颜记开业了没,恨不能把所有玉颜膏收入囊中。
“为何有三个价格?”
詹狸解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价格高昂,我们这些普通小娘子可舍不得。只要能忍受黄酒之味,便可选择低价玉容膏;若是想要见效更快,则可选择这一款,香味也更雅致些;上次给夫人用的,是这边一百文的,润而不腻,沐浴后敷于面上,便可如新生般滑嫩。”
青州客人付钱买了手膏,却出声质疑:“莫不是低价玉容膏偷工减料,掌柜才如此舍得?”
詹狸没有第一时间出声驳斥,而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这里每一瓶都是我的心血,每一罐我都下足了功夫。口说无凭,你且看……”
她把孙嫂拉过来,只见那农妇粉颊生春,脸皮吹弹可破,皮下又血气充盈。若不是手上布满茧子,显出她干过农活,还真当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娘子。
“我认得她!孙二丫,你如今竟这般模样?那什么玉容膏,给我拿一瓶。”一个黄脸婆指着孙二丫,似乎是她娘家那边的人,两人亲亲切切说了会儿话,不似刻意作假。
那客官见如此,不再质疑,默默拿了一瓶玉容膏排队结账。
“女子爱美之心,何分贵贱?价格不同,并非用料优劣,而是我愿这世间爱美之人,皆能有所选择。”
詹狸说完这番话,众人哄抢起来,不挤破头压根买不到。
她转过身,准备继续推荐,才发觉县令夫人、柳如烟和曹乘风,三人正紧紧盯着自己看。
曹乘风先开口,让人摸不着头脑:“我心甚慰。”
没想到他给詹狸的书,她竟真能用上。
詹狸隐隐感觉柳如烟看她的眼神有几分怨怼,还抬起鼻尖,扭开脸不看她。
“从这,”县令夫人食指一指,往右边豪横挥动:“到这,全送到县衙内宅。”
詹狸拿下大单,一天就买出十瓶玉容膏,足足一两银子呢!
“夫人,这还是得量力而行,一瓶玉容膏都是纯天然成分,存期只有三月,开封了要尽快用光。”
县令夫人轻点詹狸印堂,潭儿的仙子姐姐惯会瞎担心:“我一人当然用不完,多余的自会赠予其他内宅夫人。你何时来我府上?就你手法好些。旁人我都不让碰。”
“有空便去,怎么舍得让柳夫人等我。”詹狸油嘴滑舌,笑得见牙不见眼。
有县令夫人打开销路,其他产品自然也是一售即空。
门庭若市的景颜记终于在日暮时分冷清下来,得以关门。
乔双不忘提醒离开的客人:“若把瓷瓶还来,下次可减两文钱!大家走前记得拿凭条,上面写有日期,届时到店由我们东家亲自服务。买玉容膏即敷面,买香蜜手膏即敷手,另外可染蔻丹,不额外收钱!”
大家抱着心仪之物归家,在悠悠的落日余晖中,寻各自炊烟处。
乔双忙了一天终于得空坐下,她拍了拍长凳的另一头,詹狸也累得够呛,两人挨靠着坐在一起,比亲姊妹还亲。
“没想到你还擅古筝,话说这是从哪来的?”
“和衣裳一起借的。”詹狸骄傲地扬起下巴,露出两颗犬牙:“哼哼,我可不打无准备的仗。”
堂内的陈氏忽然大叫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有孕之身还撒丫子跑,差点跌倒。
“狸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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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下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