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那年夏天永无止境

　　居然是他！

　　方烨刚才还晕乎的大脑一下子就清醒了，头上忽然传来一种被人敲闷棍般的的钝痛。

　　这人的手还按在方烨的手背上，二人相接触的皮肤开始滚烫起来。

　　杯子里的酒液还在微微颤抖，酒吧里的音乐震耳欲聋，周围人仍然在起哄，但他们说了什么，方烨完全听不见。

　　此刻，周围喧闹的声音瞬间荡然无存，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越是安静，越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方烨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其中夹杂着不安与难堪。

　　实在是，太难堪了。

　　他忽然猛地放下酒杯，转身就走。

　　这个举动把周围人都惊到了，他们疑惑地看着突然离开的方烨，一头雾水。

　　戴帽子的男生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方烨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方烨离开大厅，来到走廊。走廊里几乎没有人，空气清新不少。震耳欲聋的音乐逐渐远去，他扶着墙壁慢慢地向前走，一边把手放在胸口平复呼吸。

　　他现在全身都很难受，胸痛头也痛，刚才喝下的酒精此刻渐渐在他的身体里起作用，令他一时分不清方向。

　　方烨咬着牙，强撑着走到了厕所，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洗完脸后，他终于轻松了不少。方烨站在镜子前静静地与里面的人对视，觉得镜中的人实在面目可憎。

　　还要回去吗？方烨问自己。

　　当然。他心中也很快有了答案。

　　这算什么，方烨？你连这点东西都受不了？他在心里嘲笑自己。

　　他要回去，他当然要回去。他刚刚喝了两杯酒，那可是足足两千块。平时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运气遇到这样的客人？

　　方烨对着镜子自嘲一笑，擦干脸上的水，离开厕所。
　　就在他走出去的那一刻，一对男女向他迎面走来，和他擦肩而过，走进厕所。

　　方烨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标识，确实是男厕，他没走错。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那对男女一眼，只看到一个身形粗壮的男人胳膊上架着一个长发女生。

　　男人似乎察觉到方烨的视线，转头和他对视一眼，但他好像并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只是扫了方烨一眼就继续架着女孩朝厕所里走。

　　方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随即心里微哂。

　　酒吧里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

　　情，这里到处都是酒精和欲望，人欲在这里被成倍地放大，这令人们很快就脱下了看似体面的人形，露出了里面真实的动物本性。

　　方烨一开始还大惊小怪，后来也见怪不怪了。他懒得管别人的事情，打算抬脚就走。
　　就在这时，厕所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惊得方烨当场停住脚步。

　　方烨脚步一顿，再次转身看去，只见那对男女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冲突，两人激烈地撕扯着。男人的力气明显大过女人，抓着她的头发就往厕所隔间走去。

　　方烨看到女孩的头被捂在男人怀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下半身几乎被拖在地上，胡乱地在地上蹬腿。

　　等等！不对！

　　方烨看着面前的情形，心里猛地一震。他立即大声叫住那个男人，“喂！”

　　男人被方烨的叫声绊住脚步，心里顿时紧张起来，转头恶狠狠地看向方烨，“干什么？”

　　方烨冷声问他：“你认识这个女孩吗？”

　　男人不耐烦地冲方烨骂道： “关你屁事！这是我女朋友，我们俩的事你管得着吗！”

　　方烨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看着他们。另一边男人继续架着女生往厕所里走，根本不在意方烨的话。

　　方烨转头看着面前的镜子，和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对视。

　　短短三秒，他和自己天人交战。

　　一……

　　他要管这件事吗？万一只是误会呢。

　　但如果不是误会又怎么办？这种事在酒吧经常发生，他以前虽然听说过，但确实第一次见到。

　　他介入了会有什么后果？他能承担得起吗？

　　二……

　　他还要回去工作呢，这么长时间万一客人走了怎么办。

　　他还要拿那两千块钱，那是他喝了足足两杯酒才换回来的。这种机会不常有，他不是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更何况他需要那笔钱去负担他的房租、学费、生活费……

　　三……

　　可他如果不管，这个女孩会怎么样？她会受到伤害吗？
　　一时间，许多纷乱复杂的念头充斥在方烨的脑海里，把他的脑浆搅成了浆糊。但他不能思考太久，因为那个女孩马上就要被拖进去了。

　　如果他是个正常人，此时早就热血上头地冲进去了，根本不会在这里犹豫。

　　但偏偏方烨不是。

　　因为他不仅在考虑这件事的影响和后果，他也在害怕。
　　他在害怕一些东西。

　　他的自私与懦弱困住了他的脚步，紧要关头，他竟然比自己想得还要不堪。

　　方烨的全身都在颤抖，他突然想到了埋在他记忆深处的一些事情，他们像有毒的藤蔓一样紧紧缠住他的心脏，让他呼吸不过来。

　　深藏的、浓烈的、窒息的恐惧如万丈海底将他困住。那是一种密不透风般的黑暗，他想尖叫，想大吼，想撕扯，他疯狂地挣扎。但一切都徒劳无功，他只能被海底包围，逃无可逃，没有一口新鲜的空气让他呼吸。没有一处光亮的地方让他躲避。

　　他被困在深不见底的海面下，这里无光无影，无声无息，它只要一张口，就会被海水吞噬。

　　三秒之后，方烨结束挣扎，抬脚往厕所里走去。

　　在男人即将关门的一刹那，方烨走到他的身后，抓住了他的胳膊。

　　男人回头一看，居然是刚刚那个小鬼，痛骂道：“你他妈谁啊！抓我干嘛！”

　　方烨冷冷道：“打扰了先生，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这是男厕，不允许女士进入。请您不要把女士带到厕所里。”

　　男人一愣，随即恼怒：“关你什么事！这是我的私事，跟你没关系。”

　　方烨趁机拍了拍女生的胳膊，“女士？女士？您认识他吗？”女生已经昏过去了，全身毫无反应，像任人摆布的娃
　　娃。

　　“不好意思先生，这是本店的规定。你为什么非得在厕所里呢？有什么事不能出去说？”

　　男人恼羞成怒，狠狠推了方烨一把，“你他妈没完了是吧，我都说了这是我们俩的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滚！”

　　方烨看到他这样，就知道沟通不管用，只能动手了。于是他抓住男人放在女孩身上的手，强制将两人分开。男人当即恼怒，又用力一掌推开方烨。

　　“你聋了是不是？我都说了跟你没关系，你非要管。想打架是不是？”

　　方烨：“我并不是想打架，但您这样我没办法。请您放开她，如果您再不放，我就要叫安保人员了。”

　　男人听到方烨的话，生气地踹了他一脚，但是被对方躲开了。

　　“给脸不要脸是吧！一个小酒保你装什么逼！知道我多有钱吗？我随便开瓶酒你一年的工资都买不起！”

　　方烨没有回答，冷着脸冲过去把男人压在厕所的门上，一把将他的胳膊扭到背后，痛得他大叫起来。

　　女孩没了支撑，差点摔在地上，方烨不得不一只手拎着她的衣服，一只手按着男人，把他俩分开。

　　男人剧烈地挣扎着，力气很大，方烨差点压不住他。但他手上又扶着那个女生，一时分身乏术。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厕所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方烨转头一看，正是那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生。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厕所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正是刚才方烨不愿面对的人。

　　但现在方烨管不了那么多，他对男生大喊：“李玉衡，快来帮忙！把这个女生弄出去！”

　　李玉衡皱着眉看着眼前混乱的情形，他的眼睛先是紧紧盯着方烨，接着才转向他身边的那个女生。

　　听到方烨的话，李玉衡虽然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但还是立即上前按照他的话把女生带了出去。

　　看着女生离开这里，方烨松了一口气，终于放开手脚。

　　他立即迅速地把男人的双手反拧在后背，一把将他推进厕所隔间，随即砰的一声摔上门。他一只脚顶着门，一只手去拿旁边的拖把。感谢保洁阿姨留下一个拖把在这里，不然他还真没办法制服这条疯狗。

　　方烨将拖把插在门把手上，把男人锁在了里面，终于伸出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此地不可久留，方烨赶紧快步走出去，一出厕所，他就看见李玉衡正架着那个女孩在门口等他。

　　面对李玉衡，方烨此时千言万语都哽在心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心这会儿正在嗓子眼里敲锣打鼓，背上的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李玉衡这会儿大致搞清了状况，他看了一眼厕所，问他：“处理好了？”

　　“嗯。”

　　李玉衡：“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进去找你了。”

　　“…………”

　　方烨避开他的视线，一只手架住女孩另一只胳膊，“先带她去大厅吧，剩下的一会儿再说。”

　　李玉衡看着方烨的表情十分复杂，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沉默须臾也没有开口。

　　两人一边架着一条胳膊，带着女孩往吧台去。女孩喝多了，没有意识，头垂下来，下半身拖在地上，方烨有种古代压着犯人上公堂的错觉。

　　两人架着女生来到了吧台，方烨找到吧台前一个正在擦酒杯的女生。

　　女生染着一头火红的头发，打着一排亮晶晶的耳钉，眼睛又大又圆，嘴里还嚼着泡泡糖，。

　　方烨对她说：“琳琳姐，这个女生刚刚在厕所差点被捡尸了，我把她带出来了。能不能在你这放一下，看看有没有来找她的人。”

　　女孩嘴里的泡泡“砰”地一下破了，她惊叫：“天哪，怎么会这样！”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杯子，走过来看了看女孩的脸，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惊讶道：“呀！这个女孩我有印象！刚刚她的朋友还拿她的照片来找她呢，你等等啊，我马上打电话！。”

　　很快，女孩的朋友们便来了。

　　她们一窝蜂地围住女孩，“露露！露露！你怎么了！怎么找你半天不见人影？”

　　方烨问：“你们是她朋友吗？”

　　几人忙不迭答道：“是是是！我们是！”

　　方烨严肃道：“那你们怎么证明呢？”

　　一个女孩上前从“露露”的兜里掏出手机，然后解开了密码锁，把手机屏幕给方烨看。
　　手机壁纸是几个女孩的合照，她们手挽手地坐在海边，开怀大笑。

　　“你看！这是我们的合影，我知道她的锁屏密码。这是我们给她打的电话，这是我们的手机号，但手机被调成静音了，她都没接。”

　　另一个女生哽咽道：“我们找了她好半天都没找到，真是吓死了。”

　　方烨说：“她刚刚被一个男的拖进厕所了，我看着不对，把她拉出来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露露还好吗！”“都怪我，我刚刚就不该让她喝酒！”

　　露露的朋友忙不迭接过她，自责道：“都怪我，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露露是第一次来，就喝了一点，我们以为她能自己去厕所的，但是我不知道她会醉成这样。”

　　方烨表情平静，神情严肃地说： “这不该怪你们，该怪的是那个男的。不用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因为本来就不是你们的错。”

　　露露的几个朋友都十分后怕地搂着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方烨：“酒吧里什么人都有，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安全。以后小心，注意保护好自己。”

　　女孩们点点头，千恩万谢地领走了她们的朋友。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方烨转头对吧台上的女生说：“琳琳姐，那个男的被我锁在厕所里了。一会儿还要麻烦你们去处理。”

　　琳琳：“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小烨，这里有我们，一会儿我们会处理的。你可以继续去工作了。”

　　方烨：“好，那麻烦你了。”

　　回去的路上，李玉衡不紧不慢地跟在方烨身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方烨忽然在距离他们之前的位置上停下脚步，问李玉衡：“他们还在吗？”

　　李玉衡：“你说跟我来的那几个人？”

　　方烨：“嗯。”

　　李玉衡：“他们已经走了。去别的地方玩了。”

　　方烨：“…………”

　　那他的那两千块……

　　李玉衡看了一眼方烨的表情，从兜里拿出一沓钞票在他眼前晃晃。“你在关心这个吗？”

　　方烨看着他手上的钱，微微一笑。“当然。”

　　李玉衡把钱递给他，方烨静默一瞬，随即接过。他数了数，确实是两千块。

　　李玉衡：“那个女生给你的。她说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说话算话。”

　　方烨看着手里的钱，眼神深沉而复杂。他把钱揣到兜里就走，似乎一句话也不想和李玉衡多说。

　　李玉衡叫住他，“方烨，好久不见了。”

　　这句迟来两年的话让方烨停住了脚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