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花信

　　晚自习的下课铃在十点整准时响起，尖锐的声响划破高二8班的寂静，也打散了教室里最后一丝沉闷的空气。李砚川合上书时，书页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周砚初已经收拾好书包站在桌旁，指尖敲了敲他的桌沿。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走廊里的灯光昏黄，映着散落的纸屑和歪斜的拖把。下楼时脚步踩在台阶上，回声在楼道里轻轻回荡，晚风从敞开的楼道口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两人紧了紧衣领。

　　走到校门口的梧桐树下，周砚初停下脚步，抬手揉了揉眉心：“走啦，拜拜。”李砚川点头，声音带着晚自习后的沙哑：“拜拜，到家说一声。”

　　告别后两人朝着不同方向走去，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渐渐缩短、消失。李砚川刚推开家门，就见二哥李楚乔攥着手机站在客厅，灯光下脸色紧绷，说话的语速快得几乎没有停顿：“李砚川！政远出事了，赶紧跟我去医院，见他最后一面！”

　　李砚川拎着书包的手猛地一松，书包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心脏像是被重物狠狠砸中，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最角落的重症病房外挤满了人。推开门的瞬间，压抑的哭声扑面而来——政远的妈妈伏在病床边，脸紧紧贴在他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哽咽着喊：“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儿子啊……”

　　大哥站在一旁，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心底翻涌着无尽的悔恨：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弟弟。我早就发誓要护着他的，我真是个废物。

　　政远的爸爸红着眼眶，伸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好了老婆，他要休息了，医生也说了，我们别打扰他，先去楼道里等吧。”

　　政远妈妈的哭声这才稍稍收住，被家人扶着，一步三回头地往病房外走。楼道里瞬间被压抑的抽泣声填满，李砚川混在人群里，看着他们泛红的眼眶和颤抖的肩膀，脚步却悄悄停在了原地。等所有人都走出病房、脚步声渐远后，他才转身，轻手轻脚地溜回了病房。

　　病床上的政远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原本就单薄的身子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更显得瘦骨嶙峋，氧气管贴在他的嘴角，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李砚川走到床边，缓缓伸出手握住他的手，那指尖的冰凉瞬间顺着皮肤钻进心底，冻得他心口一缩。

　　他想哭，喉咙却像是被水泥封住，连一点呜咽都发不出来。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闷得他喘不过气——政远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是像家人一样的存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病房里的空气凝滞得像块冰，李砚川攥着政远冰凉的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定是梦，只要醒过来，一切就会恢复原样。他那么开朗活泼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就这样出事？

　　李砚川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呼吸猛地滞住，喉咙里涌上尖锐的窒息感，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连站都站不稳。他浑浑噩噩地愣在原地，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他要是真的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政远的老爸戴着一次性口罩快步走进来，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地俯身抱起病床上的政远，转身就往楼梯口冲。病房外的亲戚们面面相觑，谁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凌晨两点，漱月缩在卧室的被子里，背脊靠着床头，手机屏幕的微光映在她脸上。她指尖反复划过屏幕里的政远，鼻腔一阵发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她没发出声音，只是肩膀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越看心里越堵得慌，压抑的抽泣声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来，她赶紧捂住嘴，却止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枕头，浸透了身前的被褥。

　　就这么坐着哭了很久，直到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她才蜷缩进被子里，手机还攥在手心，屏幕亮了又暗。

　　第二天早上，漱月醒来时，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眼皮沉甸甸的，一按就疼。

　　离高二期末考试只剩几天，中午12点55才下课，2点整开始上课，根本来不及回家吃饭。李砚川和周砚初匆匆冲进学校食堂，随便打了两份饭菜，找了个角落坐下。餐盘里的饭菜冒着热气，李砚川却只是拿着筷子戳了戳，没什么胃口。连日的憔悴让他脸颊明显凹陷，校服穿在身上显得格外宽松。周砚初快速扒着饭，看他一动不动，也没多说话，只是默默往他碗里夹了块青菜。

　　时间一晃到了2024年1月1日，元旦。二中的校园里挂满了彩带和气球，学生们揣着手机穿梭在人群中，说笑声此起彼伏。李砚川避开热闹的人群，走到教学楼后的僻静角落，宽大的校服裹着他单薄的身子，风一吹就微微晃。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掏出一看，是二哥李楚乔的电话。

　　“喂，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听不出半点情绪。

　　电话那头传来二哥急促却清晰的声音：“是我。政远病情好转了，他人没死！你别再钻牛角尖，好好吃饭，我没跟你开玩笑，他命大得很。”

　　李砚川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紧，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涌上一股滚烫的暖流，冲得他眼眶发热。那股突如其来的喜悦让他指尖发颤，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通话被挂断。他蹲下身，捡起手机，看着屏幕上二哥的号码，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不是哭，是笑着，却忍不住掉眼泪。

　　二中校园里挂满了彩带和气球，学生们揣着手机穿梭在人群中，说笑打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突然有人低声喊了句“校长来了”，原本叽叽喳喳的女生们瞬间收了声，乖乖坐直身子抿紧嘴唇；男生们拍着桌子的手猛地顿住，喧闹的场面骤然安静了大半。

　　校长笑着走进来，抬手摆了摆，语气亲和：“同学们，今天元旦，马上就要放假了，好好庆祝一下！食堂里的菜随便吃，想吃什么再去添，就是别浪费粮食啊！”

　　话音刚落，校园里立刻又炸开了锅。有人举着手机拍照发动态，有人拉着朋友去加菜，还有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小声哼唱，偶尔跟着节奏轻轻晃动身子，算不上跳舞，却透着少年人独有的热闹。

　　李砚川站在角落，看着眼前的喧嚣，嘴角难得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手机还攥在手心，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日子在压抑里拖着重影往前赶，直到那通电话撞碎寒冬。喧闹的校园，未凉的饭菜，还有失而复得的念想，都在说——时间会推着一切往前走，那些以为跨不过去的坎，终会在某个瞬间，悄悄松了口。

　　食堂里的喧闹还在升温，突然听见操场方向传来“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开。学生们瞬间涌到窗边，踮着脚往操场看——红色的鞭炮在空地上炸开，火星溅起又落下，映得夜空亮了一瞬。

　　漱月也跟着走到窗边，看着那些跳跃的火星，眼眶又有点发热，却没再掉眼泪。李砚川站在角落，也抬了抬头，鞭炮声震得耳朵发鸣，心里却莫名踏实。周砚初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窗外：“看，今年的鞭炮比去年响。”

　　李砚川点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壳，鞭炮声、说笑声、碗筷碰撞声混在一起，像是把之前所有的压抑都裹了进去。他望着操场那片跳动的红光，嘴角的笑意比刚才深了些——原来热闹和念想，是能一起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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