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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待周文清马车离去后,谢允一直紧绷的肩线才彻底松弛下来。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身旁的谢明昭,胸腔里的欣慰与自豪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些许微哑:“阿辞,你看到了吗?这一次,不是靠为师言辞恳切的请求,也不是靠文章里尚未完全兑现的潜力,是你真真实实,凭着自己的本事,为自己挣来了这‘保才’一牌!”
他的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喜悦,继续说道:“那改良的脱稻机,便是你的‘投名状’,是你将所学化所用的明证!周县令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看到了你的才智并非纸上谈兵,而是能落于实处,惠及乡里。这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为师……为师打心底里为你开心!”
看着老师如此激动,甚至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红,谢明昭心中亦是暖流涌动。她恭敬地敛衽一礼:“学生明白。若无老师前期为学生奔走铺路,引得县尊留意,纵使学生改良了工具,也未必能如此快入得县尊之眼。老师的栽培之恩,学生永志不忘。此番侥幸得成,学生必当更加勤勉,绝不辜负老师与县尊的期望。”
谢允看着她不骄不躁、沉稳有度的模样,心中更是欢喜,连连点头:“好,好!你能如此想,为师便彻底放心了。前路已通,接下来,便是你一心向学,厚积薄发之时了。走,回去好生温书,这半年,我们师生同心,定要在县试中,堂堂正正地考出个名堂来。”
经此一事,泾川里是彻底沸腾了,回去的路上,村民们围着谢明昭,纷纷赞不绝口。她的名字,连同那神奇的‘水转脱稻机’,第一次走出了小小的泾川里,传入了县尊的耳中以及清源县城和其它村落。
起初,听闻此事的旁村农夫们,在歇晌的田头、在傍晚的村口老槐树下,咂摸着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怀疑。
“十一岁的女娃娃,造出了能自己脱稻的机器?泾川里那些人,莫不是今年日头太毒,晒昏了头?”李家坳的老把式扶着锄头,笑得胡子直颤,“我摆弄了一辈子稻谷,只信得动手里的连枷!木头轮子转转就能替了人力?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听说还是水力的,靠着溪流就能动?”旁边有人接口,连连摇头,“水能推磨,俺信。水能脱粒?稻谷金贵,哪禁得起这般折腾,怕是稻粒没脱下来,谷子反倒碾碎了糟蹋了!”
茶肆酒铺里,消息灵通的闲汉们也将这当作一桩奇谈,佐着粗茶议论:“县尊老爷都听说了,怕不是那村里人为了讨赏,合伙吹出来的牛皮吧?”言语间,多是戏谑与将信将疑。
谢辞这个名字,在清源县初起的波澜中,更像是一个模糊而虚幻的符号,一个被过度夸大的乡野轶闻,虽引人好奇,却无人当真。
周文清对于外面的传言并未理会,而是命令县衙的能工巧匠们在仔细研究了从谢明昭那里得来的原始图样后,结合本地材质与水力特点,进行了更稳固、更耐用的改良。不多时,几架体型更大、结构也更显精巧的“官制改良版水转脱稻机”,便被差役和匠人护送着,分别安置在了几个预先选好、临溪而建的村落打谷场上。
当那巨大的木制水轮在溪流冲击下,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嘎吱”声,开始缓缓转动,并通过复杂的连杆带动场院中那带着密密麻麻卡齿的滚轴飞速旋转时,围观的村民们依旧抱着胳膊,远远站着,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戒备。
终于,有胆大的农户,在里正的催促和匠人的指导下,抱着半捆金黄的稻束,迟疑着,眼睛一闭,将穗头探向那飞旋的滚轴。
“唰——唰唰——”
急促的脱粒声骤然响起,如同骤雨打芭蕉。只见金黄的稻粒如瀑般飞溅落下,瞬间在接取的竹席上铺了薄薄一层。而那农户手中的稻秆,只是轻轻一震,几息之间,原本沉甸甸的穗头便已干净利落,只剩下光秃的草茎。
“天爷!这……这真成了!”那农户看着手中瞬间脱尽的稻秆,又低头看看竹席上颗粒完整、几乎无甚破损的稻谷,声音因激动而变了调。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先前的不信与疏远冰消瓦解,众人一拥而上,争相目睹这奇迹。
“让我试试!让我也试试!”
“快看这谷子,一点没碎!比连枷打出来的还干净!”
“这速度……这才一眨眼功夫啊!”
先前质疑最凶的李家坳老把式,此刻颤抖着手,捧起一把刚从机器里脱出的、带着微温的稻谷,老泪纵横:“服了!老汉我服了!这……这真是神仙给的法子啊!泾川里那个女娃娃,了不得!了不得啊!”
打谷场上,欢声雷动。
直到这一刻,“谢辞”这两个字,才彻底洗脱了“传闻”的浮沫,伴随着脱粒机持续不断的声响,沉甸甸地、真切切地,烙印在清源县每一个村落的心口上,烙印在这个金黄灿烂、因她而截然不同的秋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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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将族学的窗棂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室内弥漫着一种宁静与喜悦。
谢允看着眼前沉静而坚韧的学生,心中一动,觉得是时候了。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神情庄重而温和:“阿辞,你已凭自身才学德行,赢得了周县令的认可,前路初启。按礼,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许嫁笄而字。你虽年幼,且为女子,然你志在诗书,行异寻常,为师今日便破例,为你取一字,以寄厚望,你可愿意?”
谢明昭闻言,先是一怔,她知道,“字”并非寻常称呼,是师长对弟子德行、前程的期许与肯定。她立刻敛容正衣,深深一揖:“老师厚爱,学生感激不尽,恭请老师赐字。”
谢允提笔,于砚中饱蘸浓墨,在素笺上缓缓写下两个端正的小篆——“明昭”。
他放下笔,目光沉静地看向谢明昭:“便叫‘明昭’吧。此二字,正与你的名‘辞’相呼应。‘辞’者,言说、文辞,亦有修饰、决断之意。而‘明昭’,取自《诗经·周颂·时迈》中的‘明昭有周,式序在位’。”
他顿了顿,详细解释道:“明昭本意是光明昭彰,用以颂扬周朝德政光明,秩序井然。为师今日以此二字为你作字,是望你日后无论为学、为人,乃至将来若有机会立身于世,皆需心怀‘明辨’与‘昭示’之责。”
他的语气愈发恳切:“‘明’,是明辨是非,洞察秋毫,不为浮云遮望眼,坚守心中之道义。‘昭’,是昭示公正,行事光明,以所学所能,彰显正道,如日月之昭昭,不容纤尘。你要记住,你的才学,不仅是通往功名的阶梯,更应是照亮自身、亦可能惠及他人的星火。这便是为师对你的期许。”
谢明昭凝望着纸上的“明昭”二字,联想到自己在现代的名字,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再次深深下拜:“学生谢明昭,谨记老师教诲!必不负‘明昭’二字,定当时时自省,明心见性,昭德守正,以报老师今日赐字之恩。”
谢允看着她清澈眼眸中燃起的明亮光芒,欣慰地捋须微笑。他知道,从此刻起,眼前不仅仅是自己的学生谢辞,更是承载着“明昭”之志的读书人。
从周文清处得了准信,又得了老师赐字,谢明昭心中满是轻松与喜悦。待到下一次休沐日,她便迫不及待地去了县城,心中盘算着要将这好消息分享给好友郑婉,也顺道看看郑家酒楼近来的光景。
信步来到鸿运酒楼,还未到午市最热闹的时候,但大堂内已坐了近七成客人,氛围热烈。谢明昭一眼就瞥见郑婉在柜台旁,神情专注地核对着一本账册,俨然是酒楼不可或缺的小管家。
郑婉抬头间瞧见了她,脸上立刻绽放出明朗的笑容,“阿辞!你可算得空了!”她拉着谢明昭的手,眼神敏锐地打量了她一下,“瞧你眉梢带喜,可是有什么好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婉姐姐你。”谢明昭笑着,任由她拉着往后院走去,“是有好消息,正要说与你听。”
恰好郑长椿也闻讯赶来,三人坐定。郑长椿如今对谢明昭是越发客气,不仅因着她那份独特的“干股”和偶尔点拨的新奇菜式,更因着她与县令大人那一层隐约可见的关系,以及她自身显露的才华。
谢明昭没有卖关子,直接将明年将参加县试的消息说了出来。
郑长椿闻言,自然是喜不自胜,连连恭喜,仿佛已看到鸿运酒楼因这位“女秀才”东家而名声更盛的远景。
而郑婉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和深入,她眼眸一亮,用力握住谢明昭的手:“太好了!阿辞!我就知道你一定行!你那改良的脱稻机,我就说绝非寻常之物,能切实惠及乡里,比多少空谈文章都强!县尊大人这是识才!”
郑长椿又说了几句恭喜的话,便识趣地借口前厅忙碌,将空间留给了两个小姑娘。他知道,女儿与这位小谢东家投缘,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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