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不问意

　　北镇抚司的值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暮云眼底深沉的寒渊。赤色宫装的屈辱，“云妃”封号的刺痛，皇帝那日益露骨的掌控欲，以及苏子墨如影随形的纠缠……所有这些，非但没有将她击垮，反而如同最炽烈的炉火，将她心中最后一丝对皇权的敬畏与幻想，焚烧殆尽。

　　她站在巨大的京城布防图前，指尖缓缓划过皇城、各王府、重要衙署以及……草原使团下榻的驿馆。

　　那双惯握绣春刀、稳定如山的手，此刻却仿佛在拨弄着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整个帝都的暗流。

　　“提督，”心腹千户赵磐躬身禀报，“安王殿下昨夜密会了工部侍郎李默，似在核查皇陵修缮的物料清单。靖王殿下近日与国子监几位寒门出身的年轻官员往来频繁。蔺厂督那边，截获了草原驿馆传出的一封密信，用的是草原王庭内部的一种暗语，正在破译。”

　　暮云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顾清晏在查地脉和逆星阵，顾弘在悄然积蓄自己的人脉，蔺无殇则在盯着草原使团的一举一动。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甚至……有些是她暗中推动的结果。

　　她走到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皇帝顾渊以为他是这盘棋唯一的执棋者，将所有人都视为棋子。殊不知，在他目光未曾触及的阴影里，另一双眼睛，正冷静地注视着整个棋盘，并且，早已开始布局。

　　她，暮云，要做那个最终掀翻棋盘的人！

　　乱世将至？不，在她看来，乱世已至！而这混乱，正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

　　皇帝多疑猜忌，沉迷于权术制衡与扭曲的占有欲，早已失了明君之德。安王顾清晏虽有能力魄力，但性情不羁，志不在此，且与沈栖竹牵扯过深，未来变数太大。其余皇子要么庸碌，要么母族势力盘根错节，登基后难免受制于人。

　　唯有靖王顾弘！

　　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少年，有着狼一般的野心和尚未被宫廷彻底污染的赤诚。他无强势母族，反而少了掣肘；他聪慧果决，懂得隐忍；最重要的是，他信任她，依赖她，是她可以亲手塑造、并确保其未来能创造一个相对清明朝局的唯一人选！

　　扶持顾弘崛起，登临九五！这便是她，暮云，在这场乱世棋局中，最终的目标！

　　要实现这个目标，仅凭她锦衣卫的力量还不够。她需要更隐秘的刀，更灵通的耳，更庞大的财力支撑。

　　“让他们进来。”暮云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值房沉声道。

　　阴影中，悄无声息地走出三个人。他们并非锦衣卫，甚至不在任何明面的档案记录之中。

　　为首者是一名身着青灰色布衣、面容普通到扔进人海就找不着的的中年文士，代号“寒鸦”。他曾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情报组织“听风楼”的楼主，因厌倦江湖纷争而隐退，却被暮云以“肃清朝纲、再造乾坤”的理念打动，重出江湖，为她组建了一张覆盖朝野内外的庞大暗探网络。

　　另一人则是个身形佝偻、满脸褶皱的老者，手中把玩着两枚油光锃亮的铁胆，代号“铁老”。他明面上是西市一家不起眼的铁匠铺老板，实则是前朝将作监大匠的后人，精通机关暗道、火器研制，甚至对风水地脉亦有涉猎。暮云暗中支持的许多特殊装备和秘密据点的改造，皆出自他手。

　　最后一人，竟是一名身着素雅襦裙、气质温婉如水的年轻女子，她怀中抱着一具桐木古琴，代号“白芷”。她曾是江南最有名的青楼“盈袖阁”的花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有一身出神入化的用毒和易容本事。她利用过往的人脉，为暮云渗透后宫、结交权贵女眷，编织着另一张无形的关系网。

　　这三人，便是暮云隐藏在锦衣卫体系之外，最核心的班底，是她真正的暗手。

　　“寒鸦，草原驿馆的密信，优先破译，我要知道萨仁到底想做什么。另外，盯紧司礼监王瑾和礼部周文渊，他们与草原的接触，事无巨细，报于我知。”

　　“铁老，城西那处别庄的暗道图纸，尽快完成。所需物资，通过老三的渠道运送，务必隐秘。”

　　“白芷，后宫那边，尤其是‘云妃’宫中和几位有皇子诞育的妃嫔处，加大渗透。必要时，可用些非常手段，确保消息畅通，并……适当引导风向。”

　　暮云一条条指令发出，清晰而冷静。寒鸦垂首领命，铁老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白芷则柔柔一福，眼神却锐利如针。

　　这三人，代表着情报、技术与后宫渗透，是暮云谋划中不可或缺的支柱。

　　处理完暗线事务，暮云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夜行衣，悄然离开了北镇抚司，如同融入了夜色的一片影子。

　　她并未前往安王府或钦天监，而是去往了靖王府。

　　顾弘显然还未睡，书房里亮着灯。暮云如同狸猫般翻窗而入，没有惊动任何守卫。

　　“暮云姐姐！”顾弘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化为担忧，“你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暮云看着他日渐褪去稚气、显露出棱角的脸庞，心中闪过一丝欣慰。她将一份名单放在书案上：“这几个人，可用。一个是户部主事，善于理财却因不善钻营而被排挤；一个是翰林院编修，文章锦绣，心怀天下却无门路；还有一个是京畿大营的昭武校尉，勇武过人，背景干净。”

　　顾弘拿起名单，仔细看着，眼中光芒闪烁。他知道，这是暮云姐姐在为他铺路，为他网罗未来班底。

　　“另外，”暮云继续道，“三日后，陛下会命你协理接待草原使团后续事宜。这是个机会，好好表现，但切记，藏锋于钝，静观其变。尤其注意那位大祭司萨仁，此人……深不可测。”

　　顾弘郑重点头：“我明白，暮云姐姐。”

　　暮云看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弘儿，这条路很难，布满荆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你……真的想好了吗？”

　　顾弘抬起头，眼中是与他年龄不符的坚定与野心：“我想好了！暮云姐姐，我不想再做那个需要你和王叔庇护的孩童！这江山，这朝堂，既然已经污浊不堪，那就由我来将它涤荡干净！我相信，只有你支持的我，才能做到！”

　　少年的誓言，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暮云深深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未来那个执掌乾坤的帝王雏形。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同多年前那个雨夜，顾清晏拍着他的头一样。

　　“好。既然你已决定，那便勇往直前。天塌下来，有我在。”

　　她没有再多言，转身再次融入夜色。

　　离开靖王府，暮云立于一处高楼的飞檐之上，俯瞰着脚下这座沉睡中的巨大城市。灯火零星，如同蛰伏的野兽的呼吸。

　　皇帝、安王、沈栖竹、草原使团、东西厂、各方势力……你们都在各自的棋局中算计、挣扎。

　　但你们可知？

　　我，暮云，才是那个站在棋盘最高处，冷眼旁观，并即将落下最关键一子的人。

　　乱世，是我的舞台。顾弘，是我的棋子。而这大周的天下，将在我手中，迎来一场彻底的清洗与新生！

　　夜风吹起她墨色的发丝，赤色宫装的阴影仿佛依旧缠绕在她身上，却再也无法束缚她半分。

　　她眼中燃烧的，是比星辰更冷，比烈火更炽的——野心与决意。

　　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然做好了执掌风云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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