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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宫中这些时日忙着安太妃的丧仪，柳絮启程那日赶了个早，一大队人马安静而缓慢地在道上行着，出了城门，速度才快起来。
安泰寺位于京郊，比清凉台还要远上许多。午间在驿站用了午膳，裴放让人要了几盆好肉，坐在院子前喂狗。
柳絮屏退了梁休，这几日缺觉，有些头重身子轻。他一来，踏雪和寻梅便围着他转，裴放拉紧狗绳，把两只狗拴在了树边。
“公子这么招狗喜欢？”
听着也不像是夸人的，柳絮懒得管器重是不是在隐射什么，开口道：“我记得去年裴大人也去了安泰寺。”
裴放道：“记性不错。”
“这回是宫中要办祭祀，皇上让你去，上回是什么事？我记得那段时日没有祭祀典礼。”
“我当你过来是问什么，原来是这个。”
柳絮只是好奇，“若是不方便，裴大人当我没问过便是。”
“方便。”裴放把装肉的盆放在地上，“去年那个时候，是肃王的忌辰。”
柳絮坐了回来，“肃王的忌辰？”
“皇上让我替他给肃王上香。”裴放胡乱地把沾了水的手往狗身上一摸，“今年我说什么也不想来，谁知宫里的安太妃薨了，又要顺便给肃王上香了。”
裴放说得没规没矩，听来就算是皇上的旨意，他也能抗旨不遵。
那倒也是——柳絮垂首，他这质子的身份就是这么来的呢。
既然提到了安太妃，柳絮顺势道：“安太妃这般，算是寿终正寝了。”
玉鸾宫走水，安太妃翌日才仙逝，只不过宫中从未澄清过，民间大多以为安太妃死于宫中那场大火，若不是柳絮那日正好入了宫，恐怕也难免将二者联系起来。
“寿终正寝？”裴放道，“宫中的人，很少有寿终正寝这种说法。”
从先帝开始，宫中围绕着权势争夺不休，别说是安太妃，就是皇上的亲母太后，也不见得在皇上面前能够袒露真情。
“裴大人可有根据，没有的话，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
“我瞎猜的。”裴放忽然笑道，“怎么？你不打算说出去？”
柳絮秀眉一拧：“我为何要说出去？”
裴放轻笑：“我还以为，兰公子整日盼着我早点去死，会四处搜罗我的罪状。”
柳絮曾经是这么想，倒也没错，但他其实并不是攻击性强的性子，旁人不来招惹他，他也不会恶毒到置人于死地。
何况，裴放之前这么对他，又是恐吓又是捉弄，他只在心中咒他，都没真的害过他，他凭什么这么揣测？
柳絮面上由晴转阴，撂下一句“给脸不要脸”，甩袖子走了。
“哎，别生气呗，我不是那个意思。”裴放在柳絮身后追，柳絮把门一合，给裴放吃了个闭门羹。
裴放无奈，走回树荫下，收了瓷盆，“你们说，我嘴有那么贱么？”
踏雪和寻梅不整齐地“汪”了一声。
*
午后烈阳毒辣，一行人在驿站多待了一个时辰。
柳絮打了个盹，他近些时日睡得短，睡长了就爱做梦，一做梦就要梦魇。
梁休掐准了时候，轻轻推了推柳絮的肩，“公子，该启程了。”
一路上土地干裂得厉害，官道上的路都有裂缝，从宫里来的车马华丽庞大，陷进去就得费好大的劲再拉出来，一来二去，眼看天都黑了，距离安泰寺还有好些路。
途径下一道驿站用了晚膳，裴放看了看天色，命令道：“接着走吧，还有五十里路。”
他说完，看了一眼旁边玉立的柳絮，“兰公子意下如何？”
柳絮冷淡道：“裴大人安排便是。”
裴放招呼随行的人上马上车，余光时不时往柳絮身上瞥。
——气还没消呢。
京郊的地势不如鹊京平坦，安泰寺就坐落在群山之中。
庙里的主持得了宫中要来人的消息，早早派人在庙外候着。虽还未至，远处亮起的灯火已经隐约可见了。
“马上就要到了。”裴放道。
柳絮看了马上的男人一眼，懒得搭话。
他正了正身形，梁休倒了一杯热水，“公子，舟车劳动，渴不渴？”
柳絮甫抿了一口，便听到了阵阵狼嚎，接着是马嘶。
“有狼？”梁休起身要下车去探，裴放叩了叩木窗，对柳絮道，“别下车。”
梁休又回到了柳絮身边，一副誓死护卫他的模样。
柳絮却蓦然想到了兰绪明，当年若不是他趁着山匪拦路跳车跑了，说不准现在还好好活着。此次随行的队伍虽不如护卫质子那般声势浩大，但总也伤不到他。
这样想着，柳絮继续安然地喝茶。
狼嚎由远及近，柳絮听到裴放道了句“保护好兰公子”，铮铮长剑出鞘，似乎斩杀了几匹狼，几声呜呜咽咽的声音传到他耳中。
动乱持续得比柳絮想象得还要久，柳絮掀开车帘，狼群的数量瞧着比人还多。
“怎么这么多狼？”
“人闹饥荒，狼也闹饥荒呢，时辰这么早就出来活动，结队想干票大的。”裴放护在柳絮身边，手持利剑，还没见血光。
他忽然不着调地朝柳絮一笑，“怎么，怕了？”
柳絮冷笑道：“裴大人亲自护卫，我有什么可怕的？”
裴放一手扯缰绳，“哦，那就好。”
是了，从相识开始，柳絮就是那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莫说是如今在鹊京站稳脚跟了，当初来鹊京的路上，对他的顺从都是装出来的。
冲上来的狼群清理得差不多，大多数躲在暗处，自知打不过，便不上前了，夹着尾巴让出一条路。
“中郎将大人，还要再追吗？”
“不用再追了，先行路。”
“是。”
裴放纵马走到最前面，柳絮感受到马车缓缓前行，再一看梁休，他的嘴唇似是都吓白了。
柳絮好笑道：“你当时要下车，我当你不怕呢。”
梁休一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擦干净手汗，“保……保护公子的事情，我不怕的。”
马车刚刚行驶，柳絮头一歪，问梁休：“梁休，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什么东西在挠车的声音。”
梁休也跟着侧耳倾听起来，“好像是有。”
话音刚落，柳絮喊道：“闪开！”
梁休照做，柳絮举着石块砸过来，落到梁休那边的车窗上，扬起的风堪堪擦到了梁休耳边。
“呜……”
梁休转头看去，竟然是一只狼爪！
“有狼！快来人！”柳絮拉着梁休躲到马车的角落，一边叫人。
梁休赶忙也从桌底拿出一块石头，挡在柳絮面前，见有几只狼即将要从车窗爬进来，焦急地满头冒汗。外头的车夫道：“公子，要不……先下车吧？”
不用车夫说，柳絮本也这么打算，二话不说就要跳下马车，却被闻声赶来的裴放一把抱上了马。
一阵兵荒马乱，方才伺机偷袭跑入车中的狼也被回过神来的护卫依次斩杀，裴放先下马，而后半扶半抱让柳絮也下来。
梁休也下了马车，赶紧来到柳絮面前，“公子，你有没有受伤？”
柳絮手上还抱着方才砸狼的石块，闻言想起来了，把它丢到一边，道：“我没事。”
裴放满面怒容，一脚踹到最近的护卫身上，“一帮饭桶，让你们保护好兰公子，就是这么办差事的？”
“属下看护不利，请中郎将大人恕罪。”
柳絮走上前，揽住裴放的臂弯，冲他摇摇头，“算了，不碍事。”
裴放冷眼扫过齐刷刷跪下的一帮人等，“兰公子都替你们求情了，下回再犯，仔细你们的脑袋。”
“多谢中郎将、兰公子开恩。”
教训完下属，裴放这才发现柳絮的手上沾了血，“我去叫人拿药箱来。”
柳絮低眉，用帕子擦了擦沾了血和灰的手指，道：“不是我的血。”
裴放后知后觉，指了指柳絮脚边的石块，方才在下属面前摆场面的怒气已经全消了，转而一笑，“你该不会拿这个自保吧？”
柳絮淡淡道：“是啊。”
“谁家好人马车上备这个？”
“我。有意见？”柳絮抬眸，容貌清丽，只发丝有些乱了。
“岂敢岂敢。”
柳絮哼了一声，提裾上马车，回身对裴放道：“裴大人，再不加快脚程，我们就要在山里过夜了。”
嫌他浪费时间呢。
裴放也不恼，下令戌时之前到安泰寺。
有惊无险地到了安泰寺，僧人们已在外等候了许久，裴放走在最前面下了马，打头的僧人身着袈裟，恭敬道：“狮子城。”
裴放鲜少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态，双手合十道：“应慈方丈。”
“贵客们远道而来，庙里已为各位备好了禅房，请里面请。”
马匹和马车皆有专人带到马厩喂草，柳絮进来时飞快扫了一眼，寺庙建筑恢宏，即使是晚间，鎏金的檐廊映照着月光，没燃灯也显得明亮。
应慈方丈对他微微一笑。
柳絮也颔首回敬，“应慈方丈。”
“这位施主就是兰绪明兰公子吧？”
“正是。”
应慈方丈的目光自柳絮的头顶飘向远方，而后慢慢收拢回来，他道：“万般因果加诸于身，施主，来路走得不容易吧。”
柳絮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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