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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凌门弟子自从经历生辰宴上与水月门那一战后个个对连逸刮目相看,尊敬、崇拜、谄媚、嘘寒问暖等各种交流使连逸应接不暇。
容檀即便看连逸不顺眼也因他为自己解围,为清凌门争光一事而对他态度大大好转。她找了个空隙问连逸想不想去升阶。
“我会给万初圣灵写升阶信,允许你去天阙台重新考核灵阶。”
派内弟子经掌门同意可以去天阙台考核自己灵阶,如要考核中灵灵阶,圣灵宫会派一位中灵使者下去比试,一炷香内能站起来就算考核通过。
历来掌门并不会允许弟子单独去考核灵阶,如若弟子升阶便意味着有可能脱离门派,另寻高就。这便浪费了对弟子的多年栽培,还使门派少了一位人才。
即便弟子升阶,还得跟着门派的灵阶走,门派是低灵,弟子即便是高灵也得挂着低灵的头衔,是以一般人绝不忍受这般落差,几乎都离门派而去。
但大多数人一辈子能成为中灵就已不错,升阶十分困难,是以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容檀之所以相信连逸不会离开清凌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容江说过连逸不会走。
“连逸与旁人不同,他曾跟我说不想再在任何一个门派里修炼,他留在这里只为寻找一个继续修炼的理由,你就算跟他提升阶他也未必感兴趣。”
容檀不信,升阶本该是一件高兴之事,换做哪个弟子都渴望自己能晋阶。此刻她问完后见连逸微微躬身,揖礼道:“回掌门,我不想晋阶。”
容檀诧异:“你说什么?”
连逸垂首道:“我之所以一直将灵阶标识隐藏起来是因为它并不能代表一切,否则我也不会战胜水落泽。是黄色还是蓝色都不会影响我的实力,只要我一天是清凌门的弟子,自会为清凌门的未来而刻苦修炼,但不是为了升阶,这不是我追寻的意义。”
容檀像看个怪物似的看着连逸:“修炼就是为了升阶,若这不是人一生要追寻的东西,那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连逸抬头直视高处容檀,眼神清明坚定。
“能保护想保护之人,拥有人之情感,不以强弱定尊卑,做到心怀仁爱,这便是我想去实行的人生意义。“
三月前父女谈话的情景赫然出现在容檀的记忆中,当时容江跟她说她这般聪明,定能发现这个世界存在的问题,她母亲留下的信就是最好的答案。
那封信容檀从小到大已经读过千百遍,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东西。
母亲在信上写了很多东西,归根结底就一句话,她说自己一生都在过于追求灵阶高低,慕强没有错,但与亲情相比,它不值一提。
父亲曾对她说过,成婚那会儿,他和母亲都是中灵,修真界成婚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强强联合,为了提升各自灵阶各取所需。
婚后,母亲不常在家,每次回家身上都挂着伤,她要不断去跟各类人切磋来增长自己的灵力。
父亲给她疗伤,劝她修炼一事不可着急,但母亲仍旧对自己很严格,即便清凌门有上好的修炼之地和各种精丹,母亲也依然不愿常在清凌门。
渐渐地,母亲开始督促父亲,希望他能和兄长容山争一争,让父亲坐上清凌门掌门之位,但父亲说他不愿当。
两人因为这件事经常争吵。母亲说父亲不思进取,无用无能,父亲说母亲因灵阶高低而迷了心智。
后来母亲在一次与人对决中忽感身体不济,差一点就要被对方取了性命,父亲及时到场,将母亲带回去疗伤,这才发现母亲怀孕了。
怀孕后的母亲不能修炼,每日郁郁寡欢,父亲便用更多的时间陪伴母亲,可母亲日日焦虑,担心自己十个月不能修炼,灵力一定会比别人差一大截。
她再次对父亲说要争取清凌门掌门之位,但这件事很快有了结局。
父亲的兄长容山资质好,天赋高,成为了清凌门新任掌门。母亲更加憔悴死气,身体每况愈下,父亲很担忧,但自己的陪伴与劝说根本不能缓解母亲分毫。
容山的妻子知道了母亲的情况后便时常找她说话,父亲想两个人都是孕妇,一定有很多共同语言。
一天天过去,容江不知道嫂嫂跟妻子说了些什么,妻子的胃口开始好转,气色也好了起来。
一月一月过去,妻子也慢慢开始主动跟他说话,对他露出笑容,这让容江很是欣慰。
生产时,妻子因身子在怀孕初期受损严重导致难产,只保住了孩子,弥留之际,妻子握住他的手说:
“我从前一直过于看重尊卑灵阶,忽略了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就在身边,可我明白得太晚,你陪了我这几年我却没办法再陪你一生,人人都说爱最低贱,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我只后悔自己一直辜负你的爱意,逼得我自己喘不动气也让你心中郁结,我已经写好了一封留给孩子的信,希望你能好好教导她,不要被这个世界带偏,不要重走我的弯路。”
究竟是为什么?
明明强者为尊,弱者低贱,人人都为了变强而穷尽一生在刻苦修炼,可母亲说它不值一提,父亲说它不对,现在连连逸都说不以强弱定尊卑,要心怀仁爱。
每个人都遵守的世界规则怎会有错?
这个世界千百年来都是靠这个规则运行,怎么可能有问题?
她不明白,从母亲的信上根本找不出一点所谓的答案,可连逸的这句话让她产生了恍惚,有一丝疑问划过心间:人要拥有爱吗?
她知道连逸在责怪她没有救容珠,可怜悯与同情是低贱的,按照世界规则来看,她没有做错……
她想不明白,心中困顿难解,似乎周围的人都在鼓动着她去干一件与世界为敌的事。
她闭上眼睛,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对连逸道:“不去就不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出去吧。”
*
生辰宴过后第三日,抓捕应白的帖子从圣灵宫下发至各大门派与民间,到处都张贴着白纸黑字,一个惟妙惟肖的人脸画在上头,像一个穷凶极恶的大魔头要从魔界出来祸乱人间。
纸张下方一行金灿灿的小字更是夺目耀眼:抓住应白者可去圣灵宫领赏。
人人皆知存灵堂的灵核没有被拿走,应白如同一个四处逃窜的羔羊,虽然找起来可能颇为费事,但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加上奖励如此诱人,人人都拿好装备开始四处搜寻,一时之间,田野乡下都有各派弟子下来探查,任何地方都不放过。
通缉令张贴不过一日时间,应白二字便再次骚动了整个世界。
清凌门忙于提升实力没有功夫去找应白,但不能违拗圣灵宫的命令,于是容檀就派连逸和几名资历不错的弟子出去搜寻。
被选中的弟子暗自庆幸自己不用进行魔鬼训练,高兴得仿佛是出去游山玩水一样。
他们只知清凌门曾经新来一个厨子,后来因犯了事撵出去了,“没想到低贱之人做饭还这么好吃,才干了三个月就走了,真可惜……”
应白说这段时日不能回应夫人的宅院中,以免牵连母亲,如今走到哪里都十分受限,连累容珠要跟他这个通缉犯在一块东奔西走。
容珠正挽袖蹲在火炉旁给应白熬药,药气蔓延,她颇自责地问:“师父,我是不是拖累你了?要是我能警惕些就不会被人掳走了,要是我灵力再强一些,那些村民我就能应付……”
应白想拍拍容珠的后背安抚她,手刚伸出又缩了回去。
“与你无关,归根究底是他们起了坏心思,从头至尾你都是受害者,不要妄自菲薄,你可是凭一人之力从圣灵宫逃出来了,不需要灵力你也有这本事,不是吗?”
容珠拨弄了一下柴火,火星滋滋啦迸发着,她嘴角含着浅浅笑意,并不言语。
“那日晚上我得知你不见时,潜进了好几户人家搜寻都没找到,你嗓子不能说话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容珠点头,想起那男人对自己所做种种,心里生气,愤慨道:“就是那日我们出去买菜往回走时我想去扶的那个人,他把我套进麻袋里关在地下一个地方,要是我再看见他一定会教训回来!唉,我还弄丢了师父你送我的珍珠簪子,对不起。”
一经提醒,应白扬起笑容从怀中拿出这样东西在她眼前晃荡两下道:“我捡到了。”
珠光闪烁,容珠定睛去看,随即十分欣喜地接过它细细看去。
“完好无损,我来给你带上。”
珍珠簪子从手里轻轻拿走,面前之人微微前倾,应白抬起手臂将簪子装点在她乌黑的发丝间。
长睫在胸前扑闪了一下,炉火烤得她小脸红扑扑的,鼻尖因烘烘热气而浸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双黑眸星光璀璨。
应白收回呆滞的目光,看向窗外,“过几日我们就去南海,几时再回来还不好说,这里还有一些我之前留下的东西,我拿出去把它们典当了。“
这些东西都是应白当圣灵那会各大门派送来的贺礼,应白说一句不要,这些人还以为应白看不上自己送来的东西,十分惶恐地又回去准备更丰盛的贺礼。
初出茅庐的应白十分不解,推脱不掉只好收下,后来在圣灵宫住不惯又将东西搬到这里。
凡是丹药一类的东西应白打算留下给容珠用,其他珠宝玉盏一类的摆设之物应白全都拿去当掉了。
容珠还是有些担心外面的追捕,应白道了声安心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容珠也出门了。
根据记忆,她来到绑架她的那个人门前,这份羞辱和恨意她不能就此作罢,按说她现在有能力杀了他们,但容珠握了握拳,不想让自己刚有一点灵力就按照从前的思想处事,她要以牙还牙,药哑那个死男人!
可没想到一进屋,扑面而来的腐臭味直冲鼻间,地上躺着两具死尸,身上没有血迹,两张脸仿佛干枯了的树叶,只剩一张皮摊在地上,容珠恶心得后退一步。
男人和他妻子的死法分明出自修炼之人手笔。
她不知道,当昌修座下的使者发现她不见了,又一直找不到时,深知她逃跑了,使者庆幸自己没有一早报给昌修圣灵生辰礼数目,各人都约定好谁也不说出这件事,到时就说只留下十九人。
然后,这些人来到这人家里,以耍弄圣灵宫的理由把二人残忍杀死,过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人发现这户人家死了人……
容珠关上门缓缓往回走,新鲜的空气仿佛将她身上的污浊洗涤干净,说不出的畅快舒心。
几日后,应白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二人启程去南海。
容珠已经可以用灵力支撑起一个小小乾坤囊了,应白将典当得来的沉甸甸的财物交给容珠收纳。
从这里到南海走走停停也得七天时间,为赶时间,应白雇了辆马车,自己化身成一个饱经风霜的车夫,眉毛和胡子全是贴上去的,斗笠一带,加上穿了个破旧的灰衣,不仔细辨认丝毫看不出来与画像上之人相似。
容珠笑看应白,说他是个小老头,应白开玩笑道:“你敢取笑师父,罚你抄写心法十遍。”
“啊……”容珠半信半疑,见应白回眸一笑,她好奇问:“师父,是不是从前师公也这么罚你啊……”
应白笑而不语,童年的记忆纷纷从记忆深处涌现,他回味良久才道:“小时候我经常叫师父小老头,师父一听就生气,生气了我就跑,每回都跑不过,然后就被罚抄写心法,抄个三天三夜不歇息。”
容珠讶然,她完全想象不出应白调皮的模样,总觉得年少成名之人幼时一定会为了修炼废寝忘食,用十二分的刻苦,十二分的努力方有今日成就。
应白忆起往事,怀念之余又有伤感。
他拜师以来学习什么功法都特别快,一年以后已经能用习得的剑法斩杀小妖。师父夸他有天赋,他骄傲,不好好练功,开始摸鱼戏水,甚至十分不尊敬地叫他小老头。
后来师父提醒他不要太过自信,要懂得灵活变通,做一个外暗内明之人。
他听进去了但没有真正领悟这些东西,所以成名后对于这个他认为十分病态的世界一心一意予以说教,认为自己的观点是绝对的真理,对外来的一切警告刚折不弯,最终被圣灵宫所不容忍,成了祸乱世界的疯子、魔头,直到被关漩涡之境。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飘落,容珠将脑袋探出窗外问他要不要停车避雨。
他木然道:“雨还小,不要紧。”
一丝胆怯从心底升起,他如此自负,一意孤行,从年少成名的佼佼者沦落为声名狼藉的祸乱者,如今要伪装模样潜逃在外躲避搜查,这样的人怎配当容珠的师父,怎配去喜欢她,怎能护她周全?
心思紊乱间不曾察觉车帘掀开,余光里忽然出现的身影拉回了他的思绪。
容珠戴着斗笠坐了下来,绵绵细雨铺在脸颊上,潮湿冷意阵阵袭来。
他侧头问:“怎么出来了,别看这雨小,坐一会衣服就湿了。”
容珠两只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有些犹豫又有些期待地问:“师父,能不能再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我想听。”
应白微讶,手里控制着缰绳不让马跑偏,眼睛看着前方道路,低低问:“为什么想听?”
容珠低头,手指头胡乱划着脚边木板,“从前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师父怎样怎样,如今你就在我身边,我想了解师父的过去,想了解真实的你。”
小雨密集,秋日渐凉,激得应白身子一颤,“少不更事,徒有些小聪明罢了,怕说出来让你笑话。”
容珠往前凑了凑,“师父还记得自己八岁那年的事吗?”
这话问得突然,应白莫名有些紧张,八岁那年他在干什么?
八岁那年生辰是他拜师来第一次回家看望母亲的日子,母亲煮了完长寿面给他吃,嘘寒问暖一番,等到太阳落山后他又依依不舍地回到了东林山。
八岁那年民间逢水怪,多地被淹,原本要来除妖的某个门派因妻子生产在即而没有来,他用三天时间成功斩杀了水怪,获取了其体内精丹镶嵌到了他的佩剑上。
八岁那年他养的小狗病死了,师父又给他一只,他说不是他那只小狗别的小狗都不要,以后再不养狗了。
……
或许还有别的事,过去太多年,应白已经记不全了。容珠听得津津有味,侧头问:“师父想知道那时候我在干什么吗?”
应白其实很想听容珠对他的评价,但容珠听完后只是点点头又问了他这个问题,他心不在焉,下意识问:“在干什么?”
容珠傻笑道:“那一年我刚出生,还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娃娃,师父那时已经能斩妖除魔了,好生厉害,师父以后还会收徒吗?”
收徒……他从没想过收徒,收她为徒也只是私心而已。她的话头转变过快,应白其实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脑子有些木讷的回答:“不收,有你就够了。”
他没察觉到容珠略微惊讶的神色,只一味沉浸在当年她还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娃娃这句话上。
八岁。
八年。
他在想,刚出生的容珠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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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珠:

应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