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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酆都每日都会新添魂魄,就如江河汇入大海,海水永远不会有干涸的那天。
白无深知这一点,阿顽永不可能脱离酆都,若是暂时离开,也不知道会承受怎样的伤害。
阿顽既不否定她的话,也不肯定,只说了句,“总之遇到危险,你且放心唤我。”
她没有回答,心念着会尽力不让那种情况发生。
阿顽也不寻求她的态度,换了话题,“我听说酆都近日里多了些有趣的魂魄,西市新添了几个摊位,卖人间的玩意,专供魂魄的吃食与人间最时兴的菜式相仿。”
西市鱼龙混杂,风险和机会并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是她在酆都时常去逛的地方。
“那说明你治理有方。”她毫无怀念之意,斩断话题与她的相关性,“阿顽,虽说你不会感到疲惫,但成天埋头公务也不好,可以抽空去西市看看。”
“我会的,也当巡视。”
“不过你最好把你那张脸蒙上,西市里有不少你的画像。”说完,她咬了下唇,竟在不知不觉中提起她对西市的了解,没能斩断那冥冥之中的联系。
阿顽的声音里有了笑意,“好。”
她莫名有种输了的感觉,故意多说一句,“定海县的鱼很新鲜,还有各种海货可以吃,蒋清章府上的蛤蜊汤做得很鲜美。”
“蒋清章?”
败了,她本意是想说些和阿顽距离遥远的事物,强调他们虽然有追捕厉鬼的合作,但是本质不同,没想到嘴快又提到了阿顽知道的人。
“白无,你遇到蒋清章了?”阿顽追问。
“他现在是定海县的父母官,与夫人琴瑟和鸣,也受百姓爱戴。”她如实说了,“我掌握的蓬莱村情报,有部分就是他提供的。”
“……”
阿顽沉默了一会,白无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但绝不愉快。
她当初跟阿顽提起未婚夫蒋清章时,阿顽就对蒋清章怀有敌意,因为阿顽曾遭遇不公,天然地厌恶为官之人。
时隔多年,也不知道阿顽对小时候的经历放下多少。
“人心难测,如果没有必要,你就少跟他来往。”阿顽终究还是没有放下,“你且记住,遇到危险,及时唤我。”
一连两句话,她哪句也答不了。
阿顽好似是习惯了她的沉默回应,也不等回复,继续说,“现在人间应该是夜里吧,你快些歇息吧,白日里也不要勉强自己。”
“好,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白无收回牌位里的黑色符文,扬散在空中,莫名想到在永夜的酆都里,阿顽孤身坐在大殿中,手一刻不停地翻着各种文书。
谢必安也干活,但逮到机会就偷闲,而阿顽和范无救都闲不住。
迷迷糊糊地想着一些无关大局的芝麻小事,困意上头,她沉沉睡去。
翌日,白无和乌砚打算去县里巡视一圈,看其他地方是否有和昨天一样的呆滞魂魄。
这时候蒋夫人派人来邀请白无去赏花。
她原想拒绝,但是乌砚说她难得有机会清闲,巡视一事让他去便好。
于是,她在婢女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小花园。
说是花园,其实只是一处载有几棵梨树的小院。
一踏入其中,淡淡的花香味飘来,倒让人兴起了赏花之意。
蒋夫人见婢女引来白无,立即起身,请白无一同坐在已摆好茶点的石桌旁。
“白大师有要事在身,能赏脸与我同坐聊天,我很是感激。”蒋夫人说话很轻柔。
“夫人言重了,今日我们并无要事,而且有我徒弟在,你大可放心与我闲聊。”
“我叫苏令仪,大师唤我令仪便可。”
“那你也叫我白无吧。”
“白无,你看起来与我同龄,却年轻有为,既为驱邪师,也教导弟子,我十分敬佩。”
苏令仪说话真挚,并无奉承之意,但白无还是不适应这样的谈话风格。
“蒋大人的治理有方,也有夫人的一份功劳。”白无看向园中的梨花,“夫人喜欢梨花?”
“喜欢,春天淡雅,秋日还能结出果实来。”苏令仪将一盘糕点挪到白无面前,“这是我亲手做的梨花糕,你尝尝。”
白无拿起一块梨花糕咬下,味道确实不错,若是苏令仪不说,她以为是出自厨子之手。
贵门千金里,可没有人会下厨房练出这样的手艺。
“很好吃。”白无心中有惑,也不绕弯,“令仪,你很勤俭,像是寒门出身。”
苏令仪像是对她的直言很有好感,嫣然一笑,“确实如此,我爹仅是芝麻小官,俸禄低微,不时还会接济落难的亲戚,我就做出糕点,托人去卖,补贴家用。虽不比上千金小姐,但我和家人能够和和美美,倒也知足。”
提起自身的经历,苏令仪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许是苏令仪身为知县夫人,又怀有身孕,不好随意在外走动,常在府中闷着,才会以赏花为借口,邀白无来说说话。
白无擅长聆听,倒不介意,还适时发问,“那你是如何和蒋大人相识的?”
“这说来跟我们的故人沈静姝有关。”苏令仪眼里闪过惊喜,好似有些激动,“白无,事实上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静姝的事。我也说不上缘由,总觉得你很亲切,总觉得非跟你谈谈静姝不可。”
白无突然想起,以前师父故意拿镜子照她,让她看看自己不说话时是怎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还说与她对视,比下雪时的云墟峰还冷,要她多笑一笑。
昨日她才和苏令仪相识,还是公事公办的做派,苏令仪竟会觉得她亲切,而且想聊起过去的她。
有些人虽天生没有法力,但是直觉过人,若是勉力学习,也能成为驱邪师。
她正眼看向苏令仪,“为何你想和我讲述这位故人?”
被这么一问,苏令仪哑火了,说不出理由,又意识到自己有些冒犯,有了歉意,“是我考虑不周了,没过问你的想法,就自顾自地要与你说一位陌生人。”
瞧着苏令仪为难的样子,白无换上轻松的神情,笑笑,“听蒋大人说,静姝是因山贼而死,那后来山贼被抓到了吗?”
苏令仪见她感兴趣的样子,赶紧回答,“抓到了。沈大人,也就是静姝的爹,早就想清剿那窝山贼,就趁此机会清剿了。让本就为静姝扼腕的百姓们解了一口气,轰动一时。”
白无的嘴角持平,不作评价。
“其实像我爹这样的小官,是很少有机会跟沈大人走动的,我能认识静姝,全凭沈大人在生辰日上宴请四方,得以进沈府瞻仰。那还是我头回看到富丽堂皇的府邸,一时迷了路,是静姝给我指了路。后来我遥望着静姝,听身边人谈论方知她是沈府的三小姐,我被她的知性大方深深吸引。”
白无在那日接触过很多人,已经想不起来与苏令仪有过一面之缘了。
“因此当我听闻静姝的事,心中痛惜,就去她本来要去的庙里为她祈福。就在那天,我遇到了清章。”苏令仪像是回到了当时,眼里有悲戚之意,“我与清章交谈,得知静姝原本定下婚事,静姝的心性纯善,却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夭折。”
“回家之后,我心中有所感,就去打听静姝生前之事,但她鲜少出府,很少人知道她的事。终于,我路过打铁铺时,听人议论起她,得知她待人亲和,不嫌贫爱富,与自视清高的沈家人不同。”
“从那天起,我总觉得静姝就是我,我就是静姝,我们没有什么不同。若是放任世间恶流横行,我们皆如等不到秋日结果的梨花。”
白无听着,心里也染上悲戚之感,这个世间就如苏令仪所说,若无人去改变,所有花朵都等不到结果,甚至在开花之前就早夭。
“后来我又在庙外遇到清章,诉说心中所感,与他一拍即合,便决定携手同行。清章坦诚他被贬之事,心疼我与他一起受苦,但我知道,我并未吃过什么苦头,眼界和经历一样有限。刚到定海县时,盐商与海盗勾结,鱼肉百姓,我们举步维艰,最后靠百姓的暗中相助,一声声感激之言,我们才坚持至今,几个渔村都恢复了安宁,县城内也热闹起来。”
白无抬眼看向苏令仪,苏令仪一张柔和的脸上,双眼清明,不甘和笃定交加。
“白无,我今日起来心中忽有所感,欲和你说起静姝的事,也是真心感激你们为蓬莱村的事出力。”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对得起你的这份感激。”白无的话里坚定,抚平了苏令仪的几分担忧,“说来,你和蒋大人也是奇人,竟将一位近乎陌生的人当作故人,惦念至今。”
苏令仪笑笑,“不怕你笑话,我家中无姐妹,我心底将静姝当作亲妹妹看待。我和清章时不时会谈起静姝,愿天下再无此等悲剧发生,还替静姝在此地立了空冢,每逢她的忌日就去祭拜。白无,你要去看看吗?”
她干脆地摇头,去看自己的墓,这种事过于滑稽,她可做不出来。
若是换了她还在三生派的时候,被师父知道的话,师父肯定要坐在那墓前饮酒大笑。
不过,苏令仪发自肺腑的谈话,倒令她也产生了几分亲昵感。
毕竟沈府的人都不会惦念她,一个陌生人却做到了。
“不知为何,与你说出这些后,我心里舒畅了不少。白无,谢谢你今日听我说这些。”
白无微笑着回应,为苏令仪添了茶。
“大师,这种事我来就好了。”站在一旁的婢女紧张地说着,赶紧拿过茶壶,殷勤地为白无添茶。
早在苏令仪说起往事时,白无的余光就注意到婢女有些焦躁不安,像是在等她们的谈话尽早结束。
白无抬眼,目视婢女,“你可有事求我?”
婢女一惊喜,突然就要跪下,被苏令仪伸手拦住。
“白无一看就不是喜欢这种虚礼的人,你有什么事就直说。”苏令仪一发话,婢女又赶紧起身。
“大师,自从我娘从蓬莱村回来,就像中邪一样,认不得人了,我想求大师救救我娘!”婢女说完,又为难地搅起手指,“我的银钱不多,但会尽力还上的。”
苏令仪皱起眉头,“你这几日魂不守舍,问你,你又不说出何难,原来是家里出了事……”
“夫人怀有身孕,府上又有邪祟作怪,我不敢再为夫人平添烦恼。”
苏令仪叹了口气,看向白无,“白无,劳烦你去她家看看,驱邪的酬劳由我承担。”
“你再给我些梨花糕便是。”白无起身,“走,带我去瞧瞧。”
来到婢女的家中,见到在白日里也如梦中呓语的大娘。
大娘双目无神,口中振振有词,重复着和丈夫近日见面的事,能吃能睡,就是活在梦中一般,认不得来人。
“听说被蓬莱仙人选中的人都会留在那,你娘是去蓬莱村祈福却没有被选中,所以才回来了?”
“是,自从我娘回来后一直念叨着见到我爹的事,可关键是……”婢女的脸上有几分惧色,“我爹已去世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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