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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
武田脸上的肌肉绷紧了,那点冰冷的笑意彻底消失。顾仰山这句带着刺的反击,精准地戳在了他此刻最敏感的神经上——丁一遇刺时,顾仰山确实在场,并且“保护”了丁一,这是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否认的事实。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任何过分的指控都会显得梅机关忘恩负义,甚至是为了掩盖内部失职而寻找替罪羊。
“事实……”武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阴鸷,“事实往往需要剥离层层表象才能看清。查理先生,我们都很清楚,保护有时也可以是更高明的接近,甚至……灭口。”他最后两个字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带着彻骨的寒意。
“武田课长的见解总是如此……独到。”顾仰山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按照这个逻辑,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您和您的部下,似乎都脱不了嫌疑。毕竟,谁又能证明,自己不是在‘更高明’地执行任务呢?”
他轻轻巧巧地将“嫌疑”的网撒回了武田自己以及整个梅机关头上。
武田的呼吸几不可闻地急促了一瞬。他死死盯着顾仰山,试图从对方那过分平静的面容上找到一丝裂缝,哪怕是一闪而过的惊慌也好。但他失败了。顾仰山的眼神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波澜都被隐藏在漆黑的井水之下。
就在这时,病房内的心电监护仪发出了一声略显急促的“嘀”声,虽然很快又恢复了规律,但这细微的变化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顾仰山和武田几乎同时转向观察窗。
病床上,丁一的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手指也几不可察地蜷缩又松开。
丁一要醒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走廊里凝滞压抑的空气。
武田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了过去,他上前一步,几乎将脸贴在玻璃上,眼神里交织着期待、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丁一的苏醒,意味着答案可能即将揭晓,也意味着某些精心编织的谎言可能被当场戳穿。
“医生!”武田头也不回地低喝一声,守在走廊尽头的宪兵立刻快步跑去叫医生。
紧张的气氛陡然升级,仿佛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
顾仰山趁着武田全神贯注于病房内的时机,目光极其迅速地扫过走廊。两个宪兵守在出口,另一个跟在医生身后正匆匆赶来。
病房内,医生和护士的身影在丁一床边忙碌,遮挡了大部分视线,只能偶尔从缝隙中看到丁一苍白的面孔。武田如同石雕般立在观察窗前,后背绷得笔直,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
顾仰山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看似同样关注着病房内的情况,眼角的余光却将武田紧绷的侧脸、微微抽动的咬肌,以及垂在身侧、不自觉握紧的拳头尽收眼底。显然,武田在等待,像猎人等待猎物踩中陷阱的最后那一瞬,紧张,却又带着残忍的期待。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中,被拉扯得异常缓慢。
终于,主治医生转过身,朝着观察窗外的武田微微点了点头,做了一个“可以,但需要控制时间”的手势。
武田立刻像得到了指令的猎犬,猛地推开病房门,大步走了进去。顾仰山紧随其后,脚步却不似武田那般急躁,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停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目光第一时间就牢牢锁在了丁一脸上。
病床上,丁一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充满了刚从漫长昏迷中挣扎出来的迷茫与极度的虚弱。他的嘴唇干裂泛白,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显得那么费力,胸口起伏的幅度小得让人心揪。
“李先生,”武田俯下身,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却掩不住其中的急切,“您感觉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丁一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艰难地对准武田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您还记得昨晚在饭店发生了什么吗?”武田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丁一的眉头痛苦地蹙起,像是在努力回忆,又像是被剧烈的头痛折磨。他的目光游离着,掠过武田,茫然地扫过白色的天花板,最后,落到了站在门口、沉默不语的顾仰山身上。
那一瞬间,顾仰山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他看到丁一眼中那片空茫的虚弱,那是一种几乎被彻底击垮的状态。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是害怕暴露,而是心疼。那份心疼就像细密的蛛网,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然后,丁一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武田脸上,嘴唇翕动着,用尽力气般吐出几个破碎、沙哑的音节:“密码……泄露……乱……好乱……有人……杀我……疼……好疼……”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断断续续,词不达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
武田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耐着性子诱导:“是谁泄露了密码?是您认识的人吗?”
丁一却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神再次涣散开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只剩下沉重的、带着痰音的喘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李先生!李先生!”武田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医生适时地上前,委婉而坚定地阻止:“武田课长,病人刚醒,身体还非常虚弱,精神也无法集中。这样的询问效果有限,而且可能不利于恢复。请让他再休息一下。”
武田直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投向顾仰山,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未能得到预期答案的挫败。
顾仰山依旧站在原地,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凝重和一丝对丁一状况的“担忧”。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丁一目光移开的那一瞬间,他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
“看来,李先生还需要时间恢复。”顾仰山开口,声音低沉,“武田课长,既然李先生暂时无法提供更多线索,我们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反而影响他休息。”
武田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从外到里彻底剥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最终,那浓重的杀意和怀疑,被强行压了下去,化作一声冰冷的哼笑。
“查理先生说得对。”武田缓缓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来日方长。等李先生好转,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
他不再看顾仰山,转身对医生吩咐了几句加强守卫和随时汇报情况的话,便阴沉着脸,大步离开了病房。
顾仰山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似乎再次陷入昏睡的丁一,也转身走了出去。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似乎随着武田的暂时退却,而略微减轻了些许。只有那份沉甸甸的忧虑,仍紧紧压在他的心口,无处可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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