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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放肆
像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傅知在傅家家规中又添了一条:傅家男儿,无论本家还是旁支,一律不得纳妾。
他在向安长宁表明自己的立场与态度。
唯有你。
只要你。
即便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傅知也还是会每天站在她的院外絮絮叨叨地讲好久。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心里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时间长了,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他们之前关系最好的时候也经常这样,会把平常的所见所闻讲给对方听,无论是吃到了好吃的东西,还是看到了小猫小狗;无论是见证了绚烂不已的朝阳还是在护城河畔放了五颜六色的烟花,只要跟对方分享了,仿佛再微不足道的事情也会变成莫大的幸福。
这也是他们每天晚上就寝之前必须要做的事。
后来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长宁姨连见他一面都嫌烦,又怎么可能特意来到门口听他说什么。
咬了咬牙,傅知开始长篇大论地给她写信,不厌其烦,一封又一封,一摞又一摞。
即便没有回应。
即便她厌他至深。
无论如何,不管怎样。
纸短情长,他想让她知道他一直在。
“长宁,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有些话我必须说。我从未停止过爱你,当初给你下药是迫不得已,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大半,但还需要一点时间。孩子的名字,等我当面跟你商量好吗?”
“吾妻长宁,今天我路过我们曾经一起跑过马的场子,看到一对夫妻带着孩子在放风筝……”信纸此处被洇湿了一小片,紧巴巴,看起来有点窝窝囊囊的,“我忍不住想象我们的孩子出生后……”
“长宁,抱歉打扰你,我只是……太想你们了。今天太医来请平安脉了吗?大夫怎么说?孩子是不是又长大了一点……”信纸的边缘有明显被捏皱的痕迹,像是被人反复磋磨了好久。
“长宁,今天是你的生辰,原本想着等解决完这些事情,就能陪你一起过生辰,还能一起期待孩子的降临……现在我只能隔着门祝你生辰快乐,顺遂无虞。栗子糕和桃酥我放在门口了,记得拿进去吃一点,好吗?”
“我和母亲谈过了,她答应我不会再插手我们的事,我现在只想见你一面,哪怕就一面,让我看看你和孩子……”这是新年的最后一封信了,还连带着捎了不少的补品果饮,像是费尽了心思,信纸上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泪痕。
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究竟有没有看到那封信,想来按照她的性格,大概是在收到那封信的第一时间就扔进垃圾桶里,或者是一把火烧了吧。
这样想着,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
可是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他又打起精神来。
这些都是他自作自受,是他应得的。
长宁受了那么多苦,被下药,被欺骗,还要被迫给他生孩子,她才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所以,无论她怎么惩罚自己,他都受着。
安长宁生产的那一天,京城下了久违的一场大雪。
人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如果放在以前,傅知大概会第一时间派人上山祈福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
这样的话,只要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他就能陪着自己的妻子去做她想做的事,她也不必再受生育之苦了。
他不管别人说的什么多子多福,也不管别人给他塞多少女人。
傅知这辈子只需要有安长宁一个人就够了。
那天夜里发动时他把京城里能排的上号的产婆都喊了过来,守在妻子门前直直跪下,在这漫天大雪里他听着妻子的哀嚎痛的浑身颤栗。
他想。
自己可真该死啊。
如果母亲再闹,他就去宗族里过继一个男孩。
他终于明白了妻子的心结在哪。
她恨他自作主张,恨他不跟她商量,更恨他出生在这样一个枝繁叶茂的世家之中。
有些事他改变不了,但有些事他却是可以解决的。
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让阿宁受委屈了。
几乎是一天一夜,傅宴惊终于诞生,那一刻,傅知几乎落下泪来。
那个皱巴巴像是小猫崽子一样的孩子,他只是匆匆地瞥了一眼,就赶紧去看望自己的妻子。
安长宁面无血色,脸色惨白得如同窗外厚厚的积雪。
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她的头发汗津津地粘在额头上,看起来狼狈又脆弱。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两个人同时泣不成声。
傅知轻轻地把她抱进了怀里,一遍又一遍,爱怜又珍重地吻着她的额头,说辛苦了,辛苦了。
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以后他会加倍的爱她,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比她的父母,她的长辈,她的朋友,加在一起都要更爱她。
那之后他们的感情逐渐回暖。
有句话其实说的没错,孩子是父母关系的最佳调和剂。
看着怀里糯米团子似的儿子一天天长大,有很多东西对于安常宁来说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在她,孩子出生之后,傅知几乎是将全部的精力都花费在培养儿子身上。
对他来说,这个儿子必须成才。
傅宴惊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也是傅家的下一任家主,他不会负了阿宁,但他同样不会让傅家大厦将倾,
儿子必须承担起他应有的使命。
眼看着小小的一个萝卜头越发苦大仇深,和他爹的关系也越来越僵,甚至到了见面不呛两句就浑身不舒服的程度,安长宁也觉得心里不得劲。
可她想了想,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她自己的自由更重要了。
所以她还是默许了丈夫的做法,只不过会在儿子累的时候多给他准备点点心水果,经常拉着两个人坐在一起联络感情。
至于当初安长宁说的那句,“如果这胎不是儿子,你就纳妾吧”,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
安长宁有时候也会在想,自己究竟算得上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看着身旁丈夫熟睡的脸,她好像有些迷茫了。
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了几十年,两个人依旧吵吵闹闹,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可说到底,他们一家人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分离过。
直到现在。
长宁姨继承了父母的衣钵,每个月都会回来万剑山庄一趟,并没有因为生下孩子就忘记了自己的抱负,放弃自己的自由。
傅宴惊的父亲亦然。
虽然也很爱长宁姨,虽然很想和妻儿一直待在一起。
可他永远记得自己姓傅,傅家在他手里只能更好,不能更坏。
傅知每年会抽空陪着长宁姨在万剑山庄待一段时间,更多时候还是待在京城。
这也就导致了傅宴惊从小就要两头跑,对两边都没什么归属感。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天才,大多数的人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但凡在一个方面取得比较优异的成就,都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傅宴惊偏偏是这群人中的异类。
他好像对什么都感兴趣,又好像对什么都不屑一顾。
十六岁的时候,因为知道了父亲曾经逼母亲生孩子的事,和他大吵一架,说什么“负心多是读书人”,打死都不从文,背着个小包袱都就去远房舅舅家去从军去了。
傅知当时知道这件事被气得差点撅过去,长宁姨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年轻人嘛,多历练历练也是好的。
浑然忘却了自己儿子还没及冠,一旦死在战场上,他们两口子这辈子哭都没地方哭。
可没想到傅宴惊这小子虽然混不吝,却是有点子真本事在身上的。
几乎是半年时间不到,他就从百夫长爬到了千夫长的位置,如果不是傅家的一位长辈偶然路过军中,发现了傅宴惊,估计这小子不到过今年的中秋节就能要一路做上副将。
傅宴惊被揪回家倒也没说什么,依旧跟他爹对着干。
傅知说他是个莽夫,傅宴惊气笑了,当场摔了军棍就去私塾读书去了。
结果第二年就考中个状元。
傅知的脸色这才好看几分。
心想着无论是文还是武,随便他选一个吧,他都能给他开出一条青云路。
像是察觉到了傅知的心思,两条路他都没选,面圣的前一天傅宴惊在家里无所事事地给他爹找了一天的茬第二天拍拍屁股就去求仙问道了。
傅知:……
谁能想到现在凌霄宗最端方持重的大师兄年少时竟叛逆至此?
感觉傅宴惊这个人及冠前和及冠后像是两个人一样,说是被夺舍了也不过如此。
想到这儿,我纠结地看了一眼长宁姨。
长宁姨摆了摆手,一脸没眼看的表情,说:“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你们这些孩子究竟在闹什么,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
我假装没听到,循着刚刚传出的大动静跑了出去。
果然出事儿了。
傅宴惊的面前是他的远房表叔。
傅家虽说是名门望族,但是人口那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比比皆是,正巧今天就碰上一个特意来找茬的。
那人看着就像个不学无术的混子,也不知是打秋风打习惯了还是怎么着,自来熟极了,大言不惭地拍着傅宴惊的肩膀说什么别来无恙。
那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给我都看笑了。
一口一个“贤侄”叫得格外亲热,完全没注意到傅宴惊越发阴沉的脸色。
他这个人,越是生气,就越是平静。
“你娘一个女人家。”
“你看,女人拼搏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全落到贤侄你的手里。”
“看这么大一个庄子多难为她,你还小,让表叔帮……”
眼瞅男人越说越离谱,我刚想上去帮傅宴惊解围,就只感觉一道银光闪过。
我心下一动。
傅宴惊看着面前一脸嬉皮笑脸的男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在他的手落到自己肩膀上的第四下时,突然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下一秒,男人的手臂脱离,直挺挺地飞出了几丈远。
须臾之间。
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惊鸿是怎么出鞘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男人才后知后觉地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嚎叫声,抱着胳膊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狼狈又不堪,再也不见刚刚那一副吃绝户还理直气壮的模样。
傅宴惊眼神凛冽,声音像是淬了毒,一寸一寸,冰得人脊背发凉。
他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沾亲带故。”
箭袖下的手背青筋暴起,惊鸿剑的剑穗微微晃动,在空气中荡出细小的弧度。
“当真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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