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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砚哥
海风愈发大了,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却也吹得胸中块垒尽消。
虞清远忽然从靳砚的怀抱里轻轻挣开,向前小跑了两步。他的脚步因为沙子的柔软和风的阻力显得有些轻盈雀跃,白色的衬衫下摆被风鼓荡起来,像突然张开的、未丰的羽翼。
靳砚的心下意识地一紧,目光紧随,生怕他被风吹倒或是被某种无形的重量拖垮。
但虞清远只是跑了几步便停下了。他转过身,面向靳砚。
风将他额前细软的黑发彻底吹乱,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燃烧,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温暖而虚幻的光晕里。他微微歪着头,唇角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清晰而柔软的弧度,眼睛因为笑意而微微弯起,里面盛着落日的碎金和毫无保留的、清澈的快乐。
然后,他朝着靳砚,伸出了手。
五指微微张开,指尖被夕阳照得几乎透明,是一个无声的、带着些许稚气却无比自然的邀请。
风吹过,带来海浪的轰鸣,却仿佛也定格了这一秒。
靳砚站在原地,心脏像是被那只手温柔而又精准地攥住了,呼吸有片刻的停滞。
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刻的。
这个念头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他。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时光飞速倒流,眼前这个在壮丽海天背景下向他伸出手微笑的虞清远,与五年前那个在美院夕阳笼罩的画室走廊尽头、被他笨拙的关心堵住后、第一次对他露出羞涩又生涩笑容的虞清远,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那时候的虞清远,比现在更单薄,像一株沉默而警惕的植物,总是独来独往,眼神里带着拒人千里的空茫和不易察觉的惊惶。靳砚明里暗里地追了他三个月,送咖啡,送早餐,强行关灯逼他休息,笨拙又固执地一次次敲开他紧闭的心门。
他记得那天,他又一次“顺路”多买了一份虞清远喜欢的甜品送过去。虞清远大概是刚刚完成一幅满意的画作,心情难得松懈,又或许是被他持之以恒的“骚扰”磨得没了脾气,在接过那份还温热的甜品时,抬起头,极快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他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很浅,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很快就消失了,甚至带着点不知所措的慌张,虞清远随即就低下头,耳根泛红。
但靳砚看见了。
在那个堆满画材、弥漫着松节油气味的昏暗走廊尽头,在窗外透进来的、暖色调的夕阳里,那个孤独的小刺猬,终于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对他收起了一点尖刺,露出了柔软的内里。
那一刻,靳砚就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涨得发酸发疼。他当时就想,完了,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而此刻,在广阔无垠的大海面前,这个笑容变得更加明亮、更加坦然,却也依旧保留着那份独特的、属于虞清远的干净与羞涩。
他从一个需要被小心投喂、连接受好意都显得勉强的小动物,变成了会主动伸出手、会歪头笑着邀请他的、强大而温柔的恋人。
时光仿佛是一个圆,在此刻完成了温柔的闭环。
靳砚迈开脚步,踏过柔软的沙子,走向虞清远,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如同走向一个早已确定的未来。
他伸出手,紧紧地、牢牢地握住了虞清远微凉的手指,指尖穿过他的指缝,完成一个十指相扣的、密不可分的契约。
“风大,”靳砚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目光灼灼,紧紧锁着虞清远带笑的眼睛,“抓紧了。”
虞清远回握住他,用力地点头,笑容在夕阳里愈发灿烂。
是啊,抓紧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
夕阳将两人紧握的双手和依偎的身影,在金色的沙滩上拖得很长很长,仿佛要就这样,一路延伸到时间的尽头。
晚风带了更深的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也勾起了些许食欲。沙滩出口处零星支起了几个小吃摊,温暖的灯光和食物香气在夜色里格外诱人。
“想吃点什么?”靳砚侧头问,手指仍与虞清远的交缠着。
虞清远还没来得及回答,靳砚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是林修。若是平时,靳砚或许会蹙一下眉,但此刻他心情太好,海风似乎也吹散了他对林修那点惯有的、微妙的戒备。他甚至还勾了下嘴角,按了接听,语气是难得的平和:“喂?”
虞清远就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不远处摊位上新鲜出炉都海露糕,白汽在灯光下氤氲开一团团暖光。
靳砚听着电话,嗯了几声,然后看向虞清远,捂住话筒低声问:“柏林那边有个紧急会议,想和我谈谈,可能现在要开个视频短会,方便吗?”
他的语气是商量,而非通知。虞清远立刻点头,也用气声回:“嗯,没事,你开。”
靳砚这才对电话那头说:“好,半小时后可以。”他顿了顿,似乎是对林修补充了一句,“清远和我在一起。”
不知电话那头的林修说了什么,靳砚把手机递给了虞清远:“林修问你。”
虞清远有些意外,接过手机:“林修?”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过去,清亮干净,因为心情放松而比平日更慢一些,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不自知的、被海风和快乐浸泡过的松软:“嗯,我在。”
电话那头的林修似乎顿了一下,才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心情很好?”他印象里的虞清远,声音总是绷着一根弦,或轻或重,少有如此……轻盈的状态。
“嗯,”虞清远看着身旁的靳砚,眼角弯起,“在外面玩。”他简单回答,没有多说,但那份愉悦却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林修在那头似乎也轻笑了一下,心情好像莫名地跟着明朗了些许。他不是喜欢虞清远,只是作为一个见过他最糟糕状态、并某种程度上推动了他人生轨迹的朋友,乐见于他此刻的轻松。“玩得开心。”他最后说了句,便利落地挂了电话。
虞清远把手机递还给靳砚,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提这通小插曲,默契地走向那个小摊。
买了些热乎乎的食物带回酒店房间。一进门,虞清远便拿了睡衣先去洗澡,让靳砚能有安静的环境准备开会。浴室里很快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靳砚打开电脑,连接网络,调整好摄像头和麦克风。等待会议开始的间隙,他听着浴室的水声,看着窗外墨蓝色的大海和远处星星点点的渔火,心里一片奇异的宁静。这种宁静不同于药物带来的强制平静,它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因为身边人的安定而感到的踏实。
视频会议准时开始。柏林那边的负责人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明亮的办公室。双方简单寒暄。靳砚坐直了身体,神情专注起来。
虞清远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不是他熟悉的、平日里对他说话时那种带着温柔底色的中文,也不是工作场合下流畅高效的英语。而是一种陌生的、严谨的、带着独特韵律和摩擦感的语言,从靳砚的喉咙里发出,通过胸腔共鸣,变得格外有磁性。
他放轻脚步,靠在浴室门框边,没有打扰。只用毛巾慢吞吞地擦着头发,目光却落在靳砚的背影上。
他听到靳砚用那种起伏的语调说了几句,中间似乎因为某个专业术语或复杂表述卡顿了一下,极快地夹杂了两个英语单词,然后迅速切换回德语,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继续他的陈述。
他似乎是在回答对方的问题,偶尔会被打断,他便耐心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然后再次用那种低沉而清晰的嗓音回应,条分缕析。
虞清远听不懂内容,但他听得懂那种专注和专业,看得懂靳砚微微绷紧的肩线和小幅度移动时衬衫下摆的皱褶。
工作中的靳砚,尤其是说着陌生语言的靳砚,身上散发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极具吸引力的磁场,剥离了“爱人”的身份,纯粹作为一个冷静、可靠、能力卓越的个体存在。
会议似乎接近尾声,靳砚又说了几句,最后一句德语听起来像是告别,语气客气而果断。
他刚摘下耳机,合上电脑,微微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一具带着沐浴露清新湿气和水汽的身体就从后面软软地靠了过来,微凉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半湿的发梢蹭着他的耳廓。
“靳老师……”虞清远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和一点点刚刚沐浴后的懒洋洋,贴在他耳边,故意拖长了调子,学着他刚才的语调,“说德语的时候……”他顿了顿,“……特别性感。”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用气声吹进靳砚耳朵里的,像最柔软的羽毛搔过最敏感的神经末梢。
靳砚几乎是瞬间就低笑出声,反应极快,抓住他环在自己胸前的手臂,顺势转身,便将人结结实实地揽进怀里,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深入而缠绵,掠夺着虞清远口腔里清新的薄荷味和自己残留的、陌生的、带着冷感语言的气息。仿佛要通过这个吻,将那个说着陌生语言、显得有些距离感的自己,重新烙上熟悉的、属于虞清远的印记。
良久,靳砚才微微退开,额头抵着虞清远的,呼吸有些重,眼底是深沉的、被撩拨起的暗火。
他看着虞清远被吻得湿润泛红、微微张开的嘴唇,和那双因为情动而蒙上一层水汽、越发乌黑明亮的眼睛,清晰地吐出两个词:
“宝贝。”
一股热意瞬间涌上耳根和脸颊,虞清远忍不住把发烫的脸埋进靳砚的肩窝,闷闷地笑了起来,肩膀轻轻耸动:“……说什么呢你。”
靳砚只是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半干的头发,感受着怀里人真实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
虞清远抬起头,好奇地问,手指无意识地卷着靳砚衬衫的扣子:“你们刚才说了什么?是不是和我有关?”他记得靳砚在会议中似乎朝浴室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才回答了什么。
靳砚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妙的光,他点点头,语气肯定:“嗯,夸你。”
“夸我什么?”虞清远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追问道,卷着扣子的手指停了动作。
靳砚却卖起了关子,嘴角噙着笑,低头又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感受着那细腻皮肤下的微凉:“暂时保密。”
虞清远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又被刚才那个吻和耳边低沉的德语撩拨得心尖发痒。他不甘心被蒙在鼓里,便仰起头,主动去寻靳砚的嘴唇,像只撒娇讨食的小动物似的,一下下地、软软地啄吻着,试图“贿赂”他,声音也染上了几分黏腻:“说嘛……砚砚……”
这个称呼脱口而出,带着极度的放松和亲昵。但显然,他觉得还不够,或许是被那声“宝贝”刺激到,也或许只是想看靳砚更动容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睫毛轻颤,气息更加温热地拂过靳砚的下颌,声音又轻又软,几乎像叹息,带着点自暴自弃般的羞耻:
“砚砚哥……告诉我嘛……”
这声“砚砚哥”叫得又轻又糯,尾音微微拖长,像裹了蜜糖的小钩子,精准地抛进了靳砚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只有虞清远,只有他用这种带着点依赖、又无意识掺杂了情欲味道的语调喊出来,才会让靳砚觉得浑身过电般的酥麻,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
靳砚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眸色瞬间深得吓人。他受用极了这种撒娇,虽然理智的那根弦依然绷紧,守住了会议内容的秘密,但奖励是必须的。
他低下头,鼻尖蹭着虞清远的鼻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再喊一声。”
虞清远脸更红了,眼神飘忽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又轻又软地唤了一声:“砚砚哥……”
话音未落,便被靳砚以吻封缄。
一个比刚才更加炽热、更加深入的吻,带着奖励的意味,也带着被彻底点燃的渴望。靳砚的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窗外,潮声不知疲倦,一遍遍重复着永恒的低语。而窗内,德语的神秘音符和那声软糯的“砚砚哥”一同融化在缠绵的亲吻里,交织成一个无需立刻解开的、只属于这个海风吹拂的夜晚的、甜蜜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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