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说，爱情没意思

　　周六下午四点半，雨势没见要停的样子。
　　童妙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咬了一口苹果，徐家文在餐桌旁站着，他在几个塑料袋之间皱着眉头，神情看起来相当苦恼。

　　“你要是实在选不出来，”童妙把啃干净的苹果核丢进垃圾桶，冲餐厅扬声，“紫甘蓝和花白就一起做了呗，吃不下放冰箱就行。”
　　“蔬菜不能隔夜，”徐家文摇摇头，“妙妙，你真的选不出来更想吃哪个吗？”
　　童妙发出可惜的“啧”声：“选不出来。”
　　“那——要不打电话问问分野，他不是说晚上要回家里吃饭？”徐家文思索半天，给出一个解决方案。
　　“人家还说晚上给咱们带个惊喜呢，然后你就喊人家来决定吃个紫甘蓝还是呛花白？”童妙笑呵呵地一票否决，“没事，时间还早，而且茄子和鸡已经定下来了，你再纠结一会也来得及。”
　　“我——”

　　“欢迎使用智能门锁。”

　　“谁？”徐家文一愣。
　　他的话刚开了个头就戛然而止，因为紧接着他又想起来什么：“分野？”
　　但是门外没人回应，只有门锁的自动播报还在继续。
　　不是陆分野？

　　“指纹识别通过。”
　　徐家文皱起眉头，他和客厅慢慢坐起来的童妙对视一眼：“谁在外面？”
　　童妙揪起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手，她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徐家文也后退一步，站到餐厅和客厅交接的门廊。
　　机械女声像是倒计时归零前的最后一个提示，而下一秒，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欢迎回家。”

　　那扇酒红色的门被打开，走廊背向阳光所以阴沉沉的，但是站在门外的人还是被屋里明亮灯光照的清清楚楚。他个子不高，看起来不到一米七五，身材匀称，长了一张圆圆的脸，鼻子小巧，嘴唇红润，一双杏一样又黑又大的眼睛眨了眨，然后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妈妈，爸爸，”他说，“我回来啦！”

　　童妙比徐家文先反应过来，她猛地站起身，冲过去一把搂住童年的肩膀。然后徐家文从家里孩子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喊他爸爸的冲击里缓过神，也扑过去环住那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
　　“念念！”
　　童妙的声音是全是喜悦，但还是忍不住带了点因为激动而控制不住的哽咽：“哎呦，怎么突然回来了？”
　　徐家文说不出话，他眼眶有点湿润，但也只是用力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窗外的雨还在滴答滴答地下，落在窗外的台子和玻璃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水痕。

　　徐家文把两个人拽进屋子里，他看向童年和童妙如出一辙吸溜鼻子的样子，扬起嘴角。
　　“回家怎么也不和妈妈爸爸说一声啊，我们好去接你。”童妙笑着，但是眼圈有点红了，她放松了一点胳膊，抽出一只手，搓了一把怀里人软软嫩嫩的脸蛋。
　　“就是啊，”徐家文也反应过来，拍了拍两个黏在一起的母子，声音里是急切的担忧，“你都不会开车——念念，你的行李呢？不会是坐两个小时地铁回家的吧？”
　　“嘿嘿，”童年无暇拯救自己的脸，他笑眯眯地，抱紧了自己的父母，“怎么样，惊喜吧！”

　　“当然惊喜。”
　　徐家文利落地把紫甘蓝和花白菜全都抱起来，童妙笑盈盈地搂着童年的肩膀，三个人一起进了厨房。
　　童妙扒掉花白菜的叶子，童年在她身边站着扒另一个。徐家文把洗好的茄子从洗菜池里拿出来，顺便从冰箱拎了一袋子土鸡，和现在桌子上已经在解冻的那只鸡用着相同的包装袋。

　　“怎么突然回家啊？”徐家文还是担忧着，“不会真的是坐地铁的吧？”
　　“没有啦，”童年学着童妙，把扒下来的叶子扔进洗菜池，“我去年不是跟你们说，我升负责人了嘛，然后这段时间我们公司和国内有合作，我回来谈项目的。”
　　“项目要谈多久啊？”徐家文往烧水壶里灌满水，拿去炉子上烧。
　　“一个月——哎呀我又抠破了。”
　　童年确实是很少自己做菜，他把紫甘蓝叶子揪得七零八落，童妙于是笑呵呵地凑过来跟他换位置：“你去把泡上的花白和紫甘蓝搓一搓就行。”
　　“哦。”童年眯起眼睛，冲着回身探过头、一脸惨不忍睹的徐家文笑了笑，站到水池跟前去了。
　　“一个月之后就又走了？”童妙把扶了一把徐家文在厨房里转身的肩膀，防止他撞到专心搓着菜叶子的童年。
　　“对，”童年双手浸在水里，“但是这个项目要是搞下来了，我就会作为公司国内地区的代理被外派回国，那样的话以后就不走了。”
　　“真的！”徐家文立刻停住往炉子走的脚步，“那就是一个月之后回去交个差、然后就待在安城了？”
　　“嗯哼。”童年骄傲地撅起嘴。

　　徐家文很高兴，童妙也很高兴。他们在童年低头认真洗菜的空隙里对视一眼，然后不知道是谁温柔地说了一句，念念现在很棒啊，这几年辛苦了。
　　童年扒菜的动作一顿，他从咕嘟咕嘟地的水声往外看、看向灰蒙蒙的窗外。
　　鼻子酸酸的那个瞬间，他觉得雨声都没那么烦人了。

　　“对了，”徐家文最后把两大锅清炖鸡搬到餐桌上，他欣喜若狂的心才终于被大脑敲醒，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分野没和你一起回家？”
　　童年一愣：“陆分野？”
　　“啊，”童妙也在餐桌旁边坐下，“对，他早上还和我们打电话，说今天晚上回来吃饭，而且要带惊喜来呢。”

　　米饭热腾腾的，在关进门窗的家里冒出热气，它们漂浮在空中，童年低下头吹了吹。
　　“不知道啊，他来不来我怎么知道。”童年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的。
　　徐家文给童年夹鸡腿的手顿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童年又开口：“哦，所以，今天晚上怕我们俩不够吃，才一下子做了两只鸡？”
　　童妙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你们没联系？”徐家文没料到这个答案，操心的本性又一次压过理智，“那分野这是怎么了？”

　　童妙的手机在这一刻震动起来。
　　“谁啊？”徐家文顺口问了一句。
　　童妙拿起手机打眼一扫，点开消息回了几个字就又扣下了。她看了眼徐家文，顺手给低头啃鸡腿的童年夹了一筷子破破烂烂的紫甘蓝：“分野呗，他说工作走不开，等下周再来家里给咱们做上次那个什么、避风塘炒虾——估计人家说的惊喜是别的事，咱们给念念的事联系到一起了。”
　　“哦。”徐家文点点头，“那是我想错了。”

　　童年闷着不讲话，童妙也没逼问他突然心情不好的原因，只是笑呵呵地伸出碗接住徐家文夹给她的鸡翅。
　　“念念这几天休息吗？”童妙轻巧地开了一个新的话题。
　　童年点头：“嗯，周末歇一歇。”
　　“那这几天不工作出去玩玩吧，”徐家文接话，他把呛花白推得离童年和童妙近了一点，“念念，吃这个，补点维生素。”
　　“你那几个朋友在安城吗？薛立鑫和肖含磊他们几个，”童妙说，“喊他们出来聚聚也行啊，七年没见啦。”

　　“刚好，这几天没工作，你就还回你房间睡，”徐家文又高兴起来，“今天晚上我把床单给你换成洗干净的，你的东西我和你妈妈都没动过，你去看，还是你上次睡的时候的样子。”
　　童妙弯着那双和童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她轻轻地附和着：“嗯，等要上班了你再走就行了嘛。”
　　窗外的雨似乎是小了一点，童年于是伸筷子去夹那个绿叶菜。
　　“嗯，好。”他说。

　　【三金三金：[图片]】
　　【三金三金：看看这是哪里】
　　【三金三金：老娘回来了！】

　　童年窝在沙发里，手机发出几声震动。
　　大概是人上了年纪真的会开始干一些曾经绝对不会干的事情，他现在正和童妙徐家文看已经重映了很多遍的经典电影，《泰坦尼克号》。
　　他对着消息界面弯弯唇角，抬手拍了一张在客厅里的广角照片，打字“我都到家了”，点击发送。

　　【三金三金：？？？】
　　【三金三金：我靠！】
　　【三金三金：你回安城了！】
　　【三金三金：居然不和我说！】
　　【三金三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金三金：童年！】
　　【三金三金：明天！上午十点！学校门口奶茶店！我要当面痛斥你的恶劣行为！！！】

　　童年没忍住，在电视里Jack抱着Rose在甲板上对着夕阳唯美背后抱的时候“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靠在徐家文怀里的童妙懒懒散散地侧了侧头，像是在问他怎么了，但是眼睛却舍不得从电视上移开。
　　童年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他想了想，先给薛立鑫回了个“OK”，然后把那张照片选中、群发给了【姜翩翩】【一班摸鱼小分队（社会人士版）】。

　　三秒钟之后，他的手机震动得像是高中时候讲课速度最快的老师点屏幕的那根白板笔。

　　【肖含磊：我靠！】
　　【宋庆卓：我靠！】
　　【陈睦：我靠！】
　　【肖含磊：什么时候回来了？咋不和哥几个说一声？？？】
　　【宋庆卓：哎呀恭喜回国！】
　　【陈睦：我靠你啥时候走啊？不会就是路过一下吧？】
　　【陈睦：什么时候出来聚？】
　　【肖含磊：什么时候出来聚？】
　　【宋庆卓：什么时候出来聚？】

　　童年在满天飞的表情包里面终于插空回了一句：“这一个月我都在安城，但是这周末有约了，你们周内是不是都要上班？那下周一晚上怎么样？”
　　群里三个人当然都是满口答应，宋庆卓说他可能要迟到一会因为要接他家小英下幼儿园，陈睦说孩子接回来你直接过来不就完了吗怎么会迟到，肖含磊说难怪你母单至今、但是宋庆卓初恋就结婚呢，陈睦打了个问号，宋庆卓就发了一串哈哈哈，他解释说小英放学总是要在外面买点什么小零食，而且他妻子也喜欢吃夜宵、他还得买一点带回去留作不时之需，肖含磊说好男人人设又被你立住了，陈睦说啥，幼儿园小孩子能吃零食吗？童年跟着队形发了串省略号，他说陈睦算了，这个话题你还是别发言了。
　　提到孩子，群里剩下几个人忆往昔高中岁月爽的那颗蠢蠢欲动的心立刻被勾起来。童年撑着头看着白色气泡一个一个往上冒，他们说哎呀好怀念好想回高中继续逃掉晚自习去唱歌啊，童年眨眨眼，深以为然地回了个“小猫哭泣”的表情包。

　　上方消息横幅一亮，童年抬眼，看见【姜翩翩】直接给他弹了个视频通话。
　　电影看起来到了关键时刻，童妙和徐家文看得目不转睛，于是他悄悄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童念念！”姜南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中央，他眨着那双蝴蝶一样的眼睛，半长的头发绑在脑后，背景是热闹的海滩和人群，“你回安城啦！”
　　“嗯！”童年顺手关上房门，他也笑起来，“你还没结束啊？”
　　“起码还要半个月吧。”屏幕外像是有人在和姜南说什么，他的眼神短暂偏移了一下，然后就又转了回来。
　　童年一脸了然地眯起眼：“打视频都不放人？”
　　“给我送个东西而已，”姜南抿抿嘴，唇色红得在夜色里都很亮眼，“话说你不会马上又要走了吧？我还想着等我回来找你玩呢。”
　　“你应该赶得上。而且，如果这次项目干得好，我就留在安城不走了。”
　　“真的！”姜南的眼睛比刚才更亮了一点，他伸手接过了什么东西，笑盈盈的模样。
　　“嗯，”童年眼睛弯弯的，“说不定你们俩再拖下去，就换我苦苦哀求你回来了。”

　　姜南静了静，他往前凑了一下，声音轻又柔：“念念，你开心吗？”
　　“.....什么？”
　　“你好像很累了，”姜南在镜头另一端的夜晚，他的下巴抵在膝盖上，双眼含笑，“要不要休息一下呢？”
　　童年沉默了。
　　轻飘飘的尾音顺着海边的陆风传递过来，童年在静谧的安城躲在父母身后的小屋里，姜南坐在热闹喧嚣的海滩上看着他，一时之间谁也没在说话。

　　“我会好好休息的。”
　　童年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姜南又一次把眼珠转出框，他像是在拒绝什么、但似乎没有成功，于是终于再次笑起来：“等你回来再说，再看下去我就忍不住要飞过去砍人了姜翩翩，你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他。”
　　“好嘛，下次再给你打视频。”姜南安抚地冲着童年眨眨眼睛，露出一个腻腻歪歪的微笑，“晚安念念！”
　　“晚安。”

　　手机发出“嗡”的一声，童年退出和姜南的对话框，看见薛立鑫给他甩过来的三条链接和四人小群里的99+消息通知，他侧了侧头，从没拉开的窗户看出去。
　　门外是电影悲情又宏大的音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们盖住了雨滴微小的声音、还是现在真的没在下雨。童年缓缓垂下头，靠在稳定又□□的墙壁上，无法控制地露出一个微笑。
　　窗外是他看了二十一年的月亮，屋里是新换上的四件套，房间里弥漫着他最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
　　童年知道，跨过这扇门，就会进入一个他同样待了二十一年的、和这里布局完全一样的房子。

　　但是此时此刻，他只是在想，我终于回家了。

　　周末的安高永远有高三生在补课，但幸好现在是上午十点，奶茶店里只有守着回忆撑下去的成年人。
　　薛立鑫穿着黑色紧身的短袖上衣和一条松垮垮的白色沙滩短裤，没来得及漂的黑发根在她一头橘发里显得格外明显，她大概是从哪个海滩辗转过来的，此刻小麦色的皮肤在五分糖奶绿的映照下显示出健康的光泽。童年坐在她对面，手里捏着那杯他高中最常喝的全糖加冰葡萄味果茶，慢慢悠悠地嘬了一口。
　　“怎么回安城了？不是上周还在京大给我拍云吗？”
　　“这几天没事，我就想着出去玩几天。”薛立鑫来了兴致，“本来我们几个和师兄师姐约着去看海，但是去了才发现那地方虚假宣传，我们全上当了。”
　　“咋，有边的海啊？”童年笑出声来。
　　“差不多吧，”薛立鑫点点头，“反正我们一合计，出都出来了，再回去也太浪费了，所以我就想回来看看吧——再说，我也，好几年没回家了。”
　　童年心里知道薛立鑫在纠结什么，他只是鼓励地一点头：“恭喜！好好享受假期吧！”
　　“当然了。”

　　薛立鑫喝奶茶一如既往地慢，她搅了搅剩下的大半杯，把刚才的话题带过去，又开始盘问童年：“啥时候回来的？”
　　“前天。”童年和她完全相反，他那杯此刻就剩那几大块连化都没来得及化开的冰坨子了，“回来谈个项目，一个月之后就走。”
　　“之前你远程负责的那个？你不是说那个项目你不回来吗？”薛立鑫转转眼珠，想起来了。

　　童年搅和冰块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他放下了杯子：“薛立鑫，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啥事？”
　　“我——”，童年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补完后面的句子，“——我喜欢陆分野。”

　　“啊，”薛立鑫吸溜奶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你终于想明白了？那你俩现在是谈了？”
　　“不，”童年沉默了一会，再开口的声音平淡，语调微沉，“他已经，和别人结婚了。”
　　“哦——啊？！”

　　“不是？！怎么可能？？！！”薛立鑫看起来要被震碎了，她连手里的奶茶都忘了放下就去摸童年的额头。
　　“真的。”童年任由薛立鑫给自己做身体检查，他苦笑了一声，垂下头去。
　　“......鑫鑫，我这可是正儿八经失恋啦。”

　　薛立鑫一时之间没什么动作。
　　童年弯下腰，他把脸埋进自己柔软的掌心，强撑着好几天大起大落的情绪终于在此刻找到一个抒发口。无声的沉默让薛立鑫手足无措，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奶茶，坐到童年旁边的椅子上去了。
　　她没有主动说话，只是陪在他身边，沉默地等待童年自己缓过来。

　　“鑫鑫。”童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闷。
　　“欸，”薛立鑫应声，“咋啦？”
　　“你身边，有没有什么你觉得合适的人？”
　　“.....合适的人？”薛立鑫迟疑地眨眨眼。
　　童年的声音都有点抖，但他依然还是坚持着把这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你帮我介绍一个对象吧。”

　　“——我想放下陆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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