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渡

　　中秋家宴后的那个清晨，蓝桐桐和莫执尺并肩走入项目部的情景，被不少早起的同事看在了眼里。这本是件寻常事，但在有心人（尤其是闲来无事者）的眼里，却成了可供咀嚼的素材。

　　最先发酵的是在财务部。财务部那位以“消息灵通”、爱牵红线著称的王大姐，某次和其他部门的人闲聊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哎，你们发现没？中秋第二天一大早，蓝桐桐是从莫总家那个方向过来的，还跟莫总一块儿来的！两人看着……挺熟络的嘛！”

　　一句看似不经意的闲话，配上暧昧的语气和意味深长的眼神，立刻点燃了众人的好奇心。

　　“真的假的？不能吧？莫总那人多严肃啊！”

　　“蓝桐桐？就是资料室那个？他俩差着辈儿呢！”

　　“嗨，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蓝桐桐长得不错，又年轻，莫总单身这么多年……”

　　“怪不得蓝桐桐从梁场调回资料室那么轻松，还能帮着跑计量，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啊！”

　　人们总是倾向于相信那些带有戏剧性的、能满足窥私欲的传闻。很快，“蓝桐桐和莫总在一起了”的谣言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项目部各个角落悄悄流传开来。版本也越来越离谱：

　　有的说，早就看到蓝桐桐晚上从莫总办公室出来，衣衫不整；

　　有的说，莫总为了蓝桐桐，才把之前刁难她的刘峰给整走的；

　　甚至还有人说，看到蓝桐桐和莫总的女儿莫小尺关系亲密，俨然一副“后妈”架势。

　　这些谣言传到蓝桐桐耳朵里时，她已经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她去食堂吃饭，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和窃窃私语；她去其他部门办事，对方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微妙，带着探究和几分莫名的“客气”；就连资料室的老陈，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

　　蓝桐桐又气又急，更多的是委屈和百口莫辩的无力感。她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越解释反而可能越描越黑。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

　　项目经理刘超和总工张晓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刘超私下对张晓嘀咕：“老莫和蓝桐桐？这……不太可能吧？老莫不是那种人。不过……无风不起浪啊。”张晓则皱着眉头：“这帮人真是闲的！不过……小蓝最近去总监办是挺勤的。”

　　项目部里的闲言碎语，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那些绘声绘色的“细节”和“猜测”，像蛛网一样缠绕着蓝桐桐，让她在项目部里行走时，感觉背后总有无数道指指点点的目光。

　　这天下午，蓝桐桐正在资料室整理文件，项目部书记□□——一位平时话不多、主要负责党建和思想工作的老同志——出现在资料室门口，脸色有些严肃。

　　“小蓝，你现在有空吗？来我办公室一趟。”李书记的语气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蓝桐桐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放下手中的活，跟着李书记走进了他那间挂着党旗、布置简朴的办公室。

　　“坐吧，小蓝。”李书记指了指沙发，自己则在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神情郑重。

　　“李书记，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蓝桐桐有些忐忑地问。

　　李书记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开门见山地说：“小蓝啊，最近项目部里，关于你和莫总的一些……风言风语，你听到了吧？”

　　蓝桐桐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手指不由自主地绞在一起。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李书记，那些都是谣言！根本不是真的！”她急切地辩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我只是因为工作关系去送资料，中秋节莫哥……莫总看我一个人，就叫我去家里吃了顿饭，仅此而已！我和莫总之间清清白白！”

　　李书记抬起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她冷静：“小蓝，你别激动。我找你谈话，不是来审判你的。作为项目部的书记，关心年轻同志的成长和名誉，是我的责任。”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咱们项目上，环境相对封闭，人际关系也简单，所以啊，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传得沸沸扬扬。女孩子在工地上，尤其要注意影响，要懂得保护自己。瓜田李下，要避嫌啊。”

　　“莫总呢，是领导，是长辈，你跟他走得近，难免会有人多想。我知道你可能觉得委屈，但人言可畏啊！这些闲话传多了，对你一个女孩子的名声不好，对莫总的影响也不好。”

　　李书记看着蓝桐桐苍白的脸，语气放缓了些：“小蓝，你是个好孩子，工作认真，我们都看在眼里。我的意思是，以后在工作接触中，和莫总……适当保持一点距离。公事公办，私下里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接触。这样，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这也是为你好，明白吗？”

　　蓝桐桐听着这番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委屈，有愤怒，有无奈，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因为别人的恶意揣测而改变自己的行为，甚至要疏远那个她尊敬和……喜欢的人。

　　但她知道，李书记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是出于一种程式化的“保护”。她无力对抗整个环境的偏见和嚼舌根。

　　她低下头，艰难地咽下喉咙里的哽咽，低声说：“李书记，我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嗯，明白就好。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不要把精力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回去工作吧，别多想。”李书记点了点头。

　　蓝桐桐站起身，默默地离开了书记办公室。走在回资料室的走廊上，她感觉每一步都无比沉重。书记的“提醒”像一堵无形的墙，隔在了她和莫执尺之间。

　　项目部书记找蓝桐桐谈话的事，以及愈演愈烈的谣言，自然没能瞒过莫执尺的耳朵。他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像一头沉稳的猎豹，在等待最佳的时机。

　　几天后，一个周五的下午，莫小尺开着车来到了项目部。她这次来，是受了父亲的“委派”，带着一个“特殊任务”。

　　她没有直接去总监办找她爸，而是径直把车停在了项目部办公楼前，然后大大方方地走进了资料室。

　　“桐桐姐！”莫小尺人还没到，清脆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资料室里几个正在忙碌的人都抬起了头。

　　蓝桐桐看到莫小尺，有些意外，但还是笑着迎了上去：“小尺？你怎么来了？”

　　“嗨，别提了！”莫小尺一脸“无奈”地抱怨，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资料室里其他人听清楚，“我爸非让我给你送点东西过来，说是我妈以前留下的几本桥梁专业的书，他收拾东西翻出来的，觉得你可能用得上。”她说着，把手里的一个纸袋递给蓝桐桐。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莫执尺关心晚辈的学业和专业成长，无可厚非。

　　接着，莫小尺就像是来了兴致，拉着蓝桐桐的手，开始“忆往昔”，语气亲昵又自然：“桐桐姐，说起来咱俩真是有缘！你还记得不？咱俩小学还是同班同学呢！虽然你就读了两年就转学走了，但我对你印象可深了！那时候你就特别文静，学习也好！”

　　小学同学！

　　这四个字，像一颗重磅炸弹，无声地在资料室里炸开。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怪不得莫总对蓝桐桐格外照顾！怪不得蓝桐桐能和莫小尺那么亲近！原来是老同学啊！这层关系一下子就解释通了！什么暧昧不清、什么特殊关系，在“小学同学”这个朴实无华、合情合理的理由面前，顿时显得苍白无力且可笑。

　　莫小尺还在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小时候的趣事，比如蓝桐桐帮她辅导功课，一起去小卖部买零食等等（当然是莫执尺提前“加工”过的剧本），细节生动，由不得人不信。

　　蓝桐桐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莫执尺的用意，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感激。她立刻配合地点头，笑着回应：“是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再遇到，还是在同一个项目上，真是太巧了。”

　　两人亲热地聊了一会儿，莫小尺才“功成身退”，离开资料室，去总监办找她爸了。

　　她这一来一去，看似无意，实则精准。没过半天，“蓝桐桐原来是莫总女儿的小学同学”这个消息，就像长了腿一样，迅速传遍了项目部各个角落。

　　之前所有的谣言和猜测，在这条“官方认证”的合理解释面前，不攻自破。人们恍然大悟之余，也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太过“龌龊”，反而不好意思再议论了。毕竟，领导关心老同学的孩子，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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