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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网络世界的风暴,隔着冰冷光滑的屏幕,以一种无声无息却无比暴烈、蛮横的方式,
猛烈地撞击着现实生活的壁垒,试图将一切秩序与安宁撕碎。
林溪独自坐在客厅那张柔软的布艺沙发上,身体却僵硬得像一块被骤然投入冰水的石头,从指尖到脊椎都透着一股刺骨的凉意。
手机屏幕依旧在掌心不断地震动、闪烁,发出嗡嗡的低鸣,苏晴那边焦急万分的文字消息和一连串未接听的语音通话提示,
如同雪片般一条接一条地弹出对话框,伴随着微博客户端不断自动推送的热搜词条更新提醒和私信提示音,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无数根细密而冰冷的针,精准而持续地扎在她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末梢上。
她甚至已经失去了再次点开那些猩红色词条的勇气,不敢去目睹下面那些更加不堪入目、充满恶意与扭曲的评论是如何将她吞噬。
那些被精心伪造、断章取义的聊天记录截图,像一幅幅用最恶毒的颜料精心描绘出的丑陋画卷,将她
——一个始终努力保持真诚与专业的修复师
——肆意涂抹成一个虚伪做作、情感摇摆、言语刻薄的负面形象。
她多年来辛辛苦苦、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专业认可,她内心深处无比珍视的个人品格与底线,
在这些看似“铁证如山”、被大量传播的截图和随之掀起的汹涌恶意面前,
竟然显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仿佛沙滩上精心堆砌的城堡,一个浪头打来便摇摇欲坠。
强烈的委屈、被污蔑的愤怒,还有一种面对庞大匿名恶意时深深的无力感,像突如其来的海啸,将她从头到脚彻底淹没,几乎窒息。
她习惯了在工作室里与永恒的寂静和物理上的破碎打交道,习惯了运用无比的耐心和精湛的技艺,去一点点弥补瓷器上的裂痕,让破碎重归完整。
可这一次,
她面对的裂痕不在那些冰冷、沉默的古董瓷器上,而是在她活生生的、温热的名誉和最珍视的情感关系里,
而且是以如此卑劣、如此猝不及防、如此恶毒的方式骤然出现。
她甚至能清晰地、痛苦地想象到,那些曾经在颁奖典礼上对她表示过赞赏与肯定的文博界前辈、合作方,此刻看到这些“爆料”时,
脸上会浮现出何种失望、怀疑乃至鄙夷的神情。
那些她刚刚凭借金鼎奖才辛苦积累起来的、弥足珍贵的好感与行业认可,
恐怕已在瞬间土崩瓦解,荡然无存,被更符合大众猎奇心理的“丑闻”所取代。
“我……我没有……真的没有……”
她不受控制地喃喃自语,声音微不可闻,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于巨大压力和恐惧的颤抖。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一直沉默伫立在旁的周砚,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里面盛满了被肆意污蔑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急于澄清的急切,
“那些话不是我说的!我从来没有觉得你……
觉得你的工作……有什么不好!
我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
她变得语无伦次,急于辩解,想要将满腹的委屈和真相倾倒而出,
却又绝望地觉得,在这样看似“确凿”、被广泛传播的“证据”面前,任何属于个人的、单薄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她害怕,
一种深入骨髓的害怕,害怕周砚的眼神里会掠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怀疑或动摇。
那种来自最亲近之人的怀疑,会比全网络的口诛笔伐、千夫所指,更让她感到彻底的崩溃与心碎。
周砚没有立刻说话。
他没有去看那部依旧在执着闪烁、如同烫手山芋般的手机,也没有立刻出声安慰或表达愤怒。
他只是沉默地、专注地凝视着她。
看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苍白脸颊,看着她因为强忍情绪而微微颤抖、失去血色的嘴唇,
看着她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中,此刻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混合了巨大委屈和惊惧不安的水光。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台上最精准冷静的无影灯,又像是能穿透一切迷雾的探针,在这一片混乱中,只牢牢地、稳定地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他没有像寻常的安慰者那样,急切地、不假思索地说出“我相信你”这类话语,
也没有立刻被怒火点燃,去咒骂那个躲在暗处的始作俑者。
他只是静静地、深入地看了她几秒钟,
仿佛在用目光丈量她所受冲击的深度,然后,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林溪意料的动作。
他伸出手,动作平稳而坚定,目标却不是去拿她手中那部如同罪证般的手机,
也不是试图立刻将她拥入怀中给予温暖的庇护。
他只是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令人安心的力道,
将她那只紧攥着、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都泛出青白色的手指,
一根一根地、耐心地掰开,让她冰凉的指尖脱离那冰冷的机器。
然后,
他将自己温暖、干燥、骨节分明的手,坚定地、完全地覆了上去,与她十指紧密地交扣在一起。
他的掌心传来的温度,干燥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抚平惊涛骇浪的力量,
透过两人紧密相贴的皮肤,源源不断地、缓缓地注入她冰凉的指尖,流向她混乱的心脏。
紧接着,他抬起另一只手,没有去擦拭她眼角那即将决堤滚落的泪水,
而是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姿态,捧住了她冰凉而泪湿的脸颊。
他的拇指指腹温热,极其轻柔地、带着无限珍视地拂过她的眼角,拭去那一点凝聚的、滚烫的湿意。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迎上她那双写满了慌乱、无助和寻求确认的眼眸。
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暴风雨过后沉寂下来的夜空,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疑虑、审视或不确定的动摇,
只有一片沉静如亘古磐石般的、全然的、不容置疑的信任。
他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更加低沉,却像一柄经过千锤百炼的重锤,
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敲在林溪几乎停止跳动的心上,
也仿佛在这一方被外界风暴搅得摇晃不安的小小天地里,投下了一枚定海神针:
“假的。”
只有两个字。
简洁,干脆,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甚至不带丝毫情绪的波澜。
林溪的呼吸猛地一滞,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又像是在无尽的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束确信的光。
他没有说“我相信你”,他说的是“假的”。
这不再是基于个人情感的盲目信任或安慰,而是基于绝对理性、冷静观察和逻辑判断后得出的、不容置疑的结论。
他甚至在看到那些真假难辨的截图的第一眼,在她因为慌乱和委屈而语无伦次地辩解之前,
就已经凭借自己的洞察力和对她的了解,得出了这个唯一的结论。
“伪造的技术很高明,界面细节、字体、甚至聊天气泡的渐变都几乎可以乱真。”
周砚继续说着,语气平稳得像是在实验室里分析一个普通的物证样本,
而不是正在剖析这场针对他们、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网络风暴,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
逻辑链经不起推敲,语气模仿也存在细微的破绽。”
他的冷静,像一盆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既不冰冷刺骨,
也不滚烫灼人,缓缓地、持续地浇熄了林溪心头那簇因为巨大愤怒和委屈而熊熊燃烧、几乎要吞噬理智的火焰,
让她那片被风暴搅得混乱不堪的大脑,得以重新恢复冷静,开始清晰地思考。
“可是……他们不会信的……那么多人都已经看到了,都信了……”
林溪的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后的沙哑,但比刚才那彻底的慌乱已经稳定了许多,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他们信不信,是他们的选择,也是他们的信息和认知局限所决定的。”
周砚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出鞘的寒刃,
“但真相,客观存在,不会因为相信它的人数量稀少而改变分毫。
我们不需要,也没有义务,去向每一个被蒙蔽的看客自证清白。
我们只需要,也必须,让真相本身,
以最直接、最无法被辩驳的方式,清晰地呈现在阳光之下。”
他更紧地握了握两人交扣的手,传递着无言的支撑:
“还记得我们之前就有意识收集、保留的那些工作邮件、行程记录、以及与其他人的正常沟通记录吗?
苏晴那边已经在同步整理了。
还有赵明,”
他提到了苏晴那位技术能力卓越的程序员男友的名字,
“技术上的伪造,无论多么高明,都必然会在数据层面留下蛛丝马迹。
专业的电子数据鉴定,会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撕开这层精心编织的伪装。”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目标明确,每一步都指向问题的核心,瞬间为身处迷雾重重、不知所措中的林溪,劈开了一条清晰可见、切实可行的反击路径。
他不是在空泛地安慰,他已经在风暴来临的第一时间,冷静地部署,
迅速地行动,为她,也为他们,构筑起一道坚实的防线。
“我……”
林溪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毫无保留的守护,看着他在这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为自己撑起的一片无形的、
却无比坚固的堡垒,心中那巨大的恐慌和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无力感,终于开始一点点地退潮。
一种更坚实、更温暖、更有力量的东西,从两人紧密交握的掌心,
源源不断地、坚定地注入她的四肢百骸,驱散着寒意。
那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是危难时刻最可靠的依靠,是无论外界风雨如何狂暴肆虐,
身边总有一个人会毫不犹豫、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前,为你斩开荆棘、遮风挡雨的笃定与安全感。
她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指尖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仿佛要将自己此刻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信任、所有的依赖,都通过这紧密的连接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将眼眶里剩余的打转的湿意逼退,
眼神逐渐从混乱和脆弱中挣脱出来,变得清明、冷静,并且重新燃起了坚定的光芒。
“我信你。”
这次,是她抬起头,迎上他深邃的目光,清晰而有力地说道。
这三个字,不再是需要被验证的祈求,不再是慌乱中的抓握,而是基于他给予的绝对理性信任和坚实行动支持,
而从她心底生出的、对他判断力、能力和决策的全然托付与追随。
周砚凝视着她重新焕发出神采的眼睛,那里面的慌乱与无助被迅速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骤然冲击后、被洗涤过的、更加清醒和坚韧的光芒。
他冷硬的脸部线条,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那细微的变化,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的一道细缝,底下是涌动的暖流。
“嗯。”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手臂微微用力,将她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揽入自己怀中。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拥抱,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盟约、力量的传递和战前的彼此支撑。
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又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瞬间将她周身萦绕的寒意驱散。
林溪将脸埋在他坚实可靠的肩窝处,闭上眼睛,
全力感受着他胸腔下平稳有力的心跳和环绕着她的、充满保护意味的坚实臂膀。
外面那个虚拟世界的喧嚣、恶意与污浊,仿佛被这个紧密的拥抱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遥远的、无法触及的维度。
在这个小小的、温暖的客厅里,在这个令人安心的怀抱中,
她找到了这场席卷一切的风暴眼中,那个最平静、最安全、最不受侵扰的核心。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夜色又深沉了几分,林溪才从他令人眷恋的怀抱中微微抬起头,
脸上虽然还带着一丝经历情绪剧烈波动后的疲惫,但眼神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与韧性。
她拿起沙发上那部终于停止疯狂闪烁的手机,
没有再浪费任何心力去点击那些充斥着辱骂和质疑的推送,而是直接点开了与苏晴的对话框。
“晴晴,”
她按住语音键,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带着一种经过淬炼后的冷静力量,
“我没事,别担心。
周砚这边已经有安排了。
你那边按照他之前跟你沟通的计划做,全力收集、固定所有相关证据,尽快联系赵明,进行技术层面的溯源和分析。
需要我这边配合提供什么信息、资料或者做出任何回应,随时告诉我。”
发完语音,她利落地退出微信,
然后直接长按微博图标,选择了关闭这个应用程序的所有通知推送权限,随后将手机屏幕朝下,
果断地扣在了身旁的沙发垫上,动作干脆利落。
眼不见为净。既然内心已经确信这是卑劣的污蔑,是技术的伪造,
那么此刻再去关注那些被恶意引导的噪音和毫无意义的争吵,除了持续消耗自己宝贵的情绪和精力,干扰判断,毫无益处。
她选择相信周砚的理性分析与部署,相信苏晴和赵明这些朋友的专业能力与鼎力相助,
更相信真相本身所蕴含的、终究无法被长久掩盖的力量。
周砚在一旁看着她这一系列沉着、果断的动作,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与更深的心疼。
他的女孩,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聪慧,拥有着在逆境中迅速调整心态、聚焦关键的强大能力。
“饿不饿?晚上那顿庆祝餐,你几乎没动筷子。”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日常的温和与关切,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暴从未发生。
被他这么一提醒,林溪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胃里传来一阵空落落的虚脱感。
之前的庆祝晚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消息,她心神不宁,食不知味,几乎没吃进什么东西。
“嗯,是有一点。”
她老实地点点头,感受着胃部传来的微弱抗议。
“我去给你下碗面,很快。”
周砚松开揽着她的手,动作流畅地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厨房。
看着他挺拔而可靠的背影在厨房暖黄色的灯光下忙碌,打开冰箱门,拿出新鲜的鸡蛋和翠绿的青菜,熟练地烧上水,准备面条……
一系列动作从容不迫,井然有序,仿佛外面那场足以摧毁很多人心理防线的网络风暴,
那些恶毒的揣测和汹涌的恶意,都与他所在的这个小小空间毫无关系,无法侵入分毫。
林溪轻轻靠在厨房冰凉的门框上,静静地、专注地看着他。
暖黄的灯光如同柔和的纱幔,笼罩着他专注的侧影;
锅里清澈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地冒着欢快而温暖的气泡,蒸腾起带着食物气息的白雾;
渐渐地,一股令人心安的食物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驱散了最后一丝残留的冰冷与不安。
这一刻,
她心中无比清晰、无比深刻地认识到,她所选择的这个男人,所拥有的并不仅仅是面对生死哲学时的冷静与通透,
更有在这现实世界污浊风暴骤然来袭时,为她精准判断、冷静布局、
并用最日常的行动为她撑起一片清净、安稳天地的强大力量,
与那份深藏在冷静外表之下、深沉如海的爱意。
浮华喧嚣的誓言终会随着时间褪色,热搜榜上的名字总会被新的热点更迭取代,
但一句基于全然了解、绝对理性和深厚信任的“假的”,和一个在风雨最为狂暴时,
能默默为你转身、走进厨房下一碗热汤面的沉稳背影,才是这纷繁复杂、喧嚣浮躁的人世间,
最值得倾尽所有去守护的、真实而恒久的温暖。
“我信你”。
这三个字,在这一夜,被赋予了千钧之重。
它不再仅仅是脆弱情感的依托,更是他们两人并肩站立、共同对抗所有不公与恶意、穿透一切迷雾与黑暗的、最坚实不可摧的基石。
暗夜虽深,寒意虽重,但黎明终将到来,而他们,
已然携手,做好了迎接一切、直至真相大白的全部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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