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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那句“我让你讨厌了吗?”像一枚投入心湖的巨石,并非只激起一圈圈扩散的涟漪,而是在林晚晚的心海里引发了持续的海啸与余震,久久无法平息。
每一个字都带着他那晚罕见的脆弱和自嘲,反复在她脑海里回响,拷问着她的内心,也加剧着她的煎熬。
...
接下来的两天,她几乎以一种自虐的方式,把自己更深地埋藏在“彩虹桥”的日常琐事里,试图用体力上的极致疲惫来麻痹精神上的剧烈痛苦。
她给等待梳理的宠物一遍又一遍、近乎偏执地梳理着毛发,直到每一根发丝都顺滑无比;
她反复擦拭告别室里那些本就光洁如镜的器具,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角落;
她不知疲倦地清点库存,核对那些几乎印在脑子里的数字;
甚至,在阿哲困惑的目光中,她一遍又一遍地拖拭着本已纤尘不染、光可鉴人的地板,仿佛要将某种无形的污渍也从心底擦去。
她让自己像一只被无形鞭子抽打、不敢停歇的陀螺,疯狂地旋转着,因为一旦停下来,哪怕只是片刻的喘息,
陆沉舟那双带着挫败和自嘲的、仿佛蒙上一层薄雾的眼睛,就会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现眼前,
伴随着那句锥心的问话,将她拖入更深的迷茫与酸楚。
她本能地逃避着与他下一次的“治疗”,那个曾经带给她微妙联系和巨大压力的场合,如今更像是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
而陆沉舟那边,竟也异常地、死寂般地保持了沉默。没有询问她为何不去的信息,没有催促的电话,
仿佛那晚书房里那场失败的互动之后,他也默认了某种界限的重新划定,或者是对她“厌恶”的最终确认,从而收回了所有可能的靠近。
这种刻意的、冰冷的沉寂,反而让林晚晚更加不安,像暴风雨来临前那压抑得令人心脏都要停止跳动的、过分宁静的低气压,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
她之前发给他的那条要求见面谈谈、意图摊牌的短信,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只言片语的回应。
这漫长的、杳无音信的等待,像钝刀子割肉,让她原本在极度情绪下鼓起的、破釜沉舟的摊牌勇气,又在日复一日的猜疑、煎熬和对方冷漠的反馈中,一点点消磨、瓦解,变得犹豫和不确定起来。
就在她几乎要开始绝望地认为,这场始于荒诞、过程曲折的契约关系,最终会以这种无声的、冰冷的疏远方式悄然画上句点,
所有秘密和痛苦都将被时间掩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打破了“彩虹桥”短暂的平静——陆沉舟的助理王秘书,
如同一个精准执行程序的机器人,突然出现在了小店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口。
那是一个天气还算不错的午后,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宠物香波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阿哲刚好出去送一位刚刚经历离别的客户,店里只有林晚晚一人。
她正蹲在告别室外的准备区,眼神专注而温柔,仔细地给一只刚刚送来的、安详离世的老年金毛犬梳理着最后一遍毛发,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它的沉睡。门铃“叮咚”响起,清脆而突兀。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穿过货架,看到王秘书那标志性的金丝眼镜、一丝不苟的西装和毫无表情的脸孔时,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像是骤然失重,手里的宠物梳子一个不稳,差点从汗湿的掌心滑落,掉在地上。
“林小姐。”
王秘书步履沉稳地走进来,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仿佛戴着完美面具的毫无波澜的表情。
他镜片后的目光快速而高效地环顾了一下这家充满了生命痕迹、与他日常所处的那个冰冷高效商业世界格格不入的小店,眼神里没有任何评判或好奇,只有纯粹的执行任务式的打量和确认。
“陆总请您过去一趟。”
他用的是“请”,但语气里那种源自背后权势的、不容置疑的意味,却像无形的枷锁,显而易见。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躲不过的。
林晚晚的心瞬间像被绑上了沉重的石块,直直地沉了下去,落入冰冷的深渊。
她沉默地、几乎是凭借本能地放下那把带着动物体温的梳子,慢慢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腿部有些发麻,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她手指无意识地在身前那条印着“彩虹桥”logo的棉布围裙上擦了擦,试图擦掉那并不存在的污渍,也擦掉手心的冷汗。
“现在?”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和紧绷,像被拉紧的弦。
“是的,车就在外面。”
王秘书简洁地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仿佛这只是日程表上一条早已安排好的普通行程。
林晚晚没有再问,也没有资格多问。她沉默地解下围裙,动作有些迟缓,将它仔细地挂回原处,仿佛在进行某种告别仪式。
她知道,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
——是终于到来的摊牌时刻,是更直接的羞辱,还是别的、她无法预料的局面
——逃避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必须去面对。为了姐姐,为了平安,也为了她自己。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像被无形线绳牵引的木偶,安静地跟着王秘书,走出了充满阳光和生命温度的“彩虹桥”,坐上了那辆熟悉得令人心悸的黑色豪华轿车。
车子平稳地启动,却没有驶向她预想中的陆沉舟的公寓,而是直接汇入车流,开往了城市CBD核心区的、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星海科技总部大楼。
这是林晚晚第一次,真正踏入陆沉舟一手建立的商业王国。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通体覆盖着冰冷的蓝色玻璃幕墙,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而疏离的光芒,宏伟,壮观,却充满了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进出的人群衣着光鲜,步履匆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高效的、近乎冷漠的专注,与“彩虹桥”里那种缓慢的、充满情感流动的氛围截然不同。
这里与她那个守护着生命最后尊严与温暖的小世界,仿佛是存在于两个截然相反的、永不相交的平行宇宙。
王秘书一言不发,领着她穿过宽敞明亮、挑高惊人、却因为过度整洁和安静而莫名让人感到窒息的大堂,周遭回荡着他们清晰的脚步声。
他们搭乘需要专用权限才能启动的、内部铺着柔软地毯的专属电梯,数字快速跳动,直达顶层。
电梯门无声地滑开,眼前是更加极致安静、铺着厚厚吸音地毯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氛和权力交织的味道。
最终,他们在一扇厚重的、质感非凡、挂着简洁“总裁办公室”英文字体铭牌的深色木门前停下。
王秘书抬起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动作规范得像经过测量。
里面传来陆沉舟那熟悉而低沉的嗓音,透过厚重的门板,显得有些模糊:
“进。”
王秘书推开门,侧身让林晚晚进去。
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极具现代感的办公室瞬间映入她的眼帘。
最震撼的是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如同一个巨大的画框,将大半个繁华城市的壮丽景色都囊括其中,视野开阔到近乎嚣张,却也因为过于宏大而显得格外的空旷和孤寂。
陆沉舟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坐在那张看起来气派非凡、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宽大办公桌后。
而是独自一人,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挺拔如松,却莫名地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融入背景的沉重疲惫感。
窗外是渺小如玩具的车辆和建筑,流动的车河如同城市的血脉,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站在世界之巅,俯瞰众生,却又像是被这无尽的繁华与高度所囚禁,孤独而寂寥。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缓缓地、几乎是有些迟滞地转过身。
几天不见,他眼下的乌青似乎比那晚在书房时又加重了些许,像是墨色更深地浸染了宣纸,脸色也比之前更显苍白,
缺乏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保持着固有的深邃与锐利,
此刻正穿越宽敞的空间,牢牢地、精准地锁定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糅合了审视、疲惫、以及某种林晚晚完全看不懂的、压抑的暗流。
“陆总。”
林晚晚几乎是本能地垂下了眼睫,避开了他那过于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低声打招呼,手指在身侧紧张地蜷缩在一起,指甲陷入掌心。
陆沉舟没有立刻回应她的问候,只是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对候在一旁的王秘书微微颔首。
王秘书立刻会意,如同一个接收到指令的精密部件,默默而迅速地退了出去,并动作极轻地带上了那扇厚重的门,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咔哒”一声轻响之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然后又灌满了铅,沉重得让人呼吸困难。
明媚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地毯上投下大片明亮到近乎虚幻的光斑,却丝毫驱不散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已然凝结成冰的隔阂与紧张。
“坐”
陆沉舟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或者承受着某种内在的压力。
他指了指办公室一侧,那组看起来就极度舒适、也价值不菲的意大利真皮沙发。
林晚晚依言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只坐了沙发的前三分之一边缘,身体微微前倾,
像一个在法庭上等待最终判决的、忐忑不安的囚徒,全身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觉状态。
陆沉舟没有选择坐在她旁边,甚至没有坐在主位。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不算太厚的文件,然后迈步走到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既保持了疏离,又便于交谈,充满了谈判的意味。
他将那份文件,轻轻地推到她面前的昂贵水晶茶几上。
“看看”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静。
林晚晚带着满腹的疑惑和愈发强烈的不安,低下头,看向那份决定了她此刻命运的文件。
洁白的封面上,是几个极其醒目的、加粗的黑体字——《关于“彩虹桥”宠物临终关怀品牌战略投资计划书》。
她的呼吸骤然一窒,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那个面容平静无波的男人。
他……他要投资“彩虹桥”?在这个时刻?用这种方式?
陆沉舟迎着她写满震惊和困惑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睛里,翻涌着某种被强行压抑的、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平静海面下的汹涌暗流。
“‘彩虹桥’的模式,有它的独特价值和社会意义。”
他的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像是在分析一个与己无关的普通商业项目,逐字逐句,条理清晰,
“局限于目前的规模和形式,太可惜了。
我可以注资,帮你把它打造成一个高端的、专业的,集宠物临终关怀、哀伤辅导与主人心理疏导相结合的一流品牌。
新的选址,专业的团队扩张,系统的品牌营销,先进的技术升级……
所有你需要的资源,星海都可以匹配。”
他平静地叙述着,为她,也为“彩虹桥”,描绘着一幅无比美好、充满无限前景和诱惑力的宏伟蓝图。
这将意味着,将她苦苦支撑、濒临倒闭、藏在旧街巷深处的小店,彻底拔地而起,升级为一个拥有完善体系、备受瞩目、甚至可能成为行业标杆的知名品牌。
这是多少创业者梦寐以求的天使投资,是能将理想照进现实的巨大推力。
这曾经是林晚晚内心深处梦寐以求,却因为现实残酷而不敢奢望的未来画卷。
有了这笔巨额投资,姐姐林朝朝留下的这份心血、这个寄托了无数告别与慰藉的“彩虹桥”,不仅能稳稳地保住,还能在她手中发扬光大,实现更大范围、更深层次的社会价值。
她再也不用在深夜里为下个月的房租和员工的工资而辗转反侧,不用在现实的生存压力与守护生命最后尊严的理想之间艰难地挣扎、取舍。
她可以真正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她所热爱和擅长的领域,去帮助更多正在经历刻骨铭心的离别痛苦的人和他们的毛孩子家庭。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在她尚未窥见那黑暗的冰山一角时,听到这样的提议,
她可能会欣喜若狂,可能会激动得语无伦次,可能会对陆沉舟感激涕零,将他视为拯救她和“彩虹桥”于水火的恩人。
可是现在……
在知道了他是那个与姐姐林朝朝和平安有着复杂纠葛的陆沉舟,在那些模糊却沉重的往事像幽灵般横亘在他们之间之后,
这份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看似慷慨的“馈赠”,在她眼中完全变了味道,蒙上了一层肮脏而可疑的阴影。
它不再是对她事业和梦想的纯粹肯定与支持。
它更像是一份……精心包装的补偿。
一份用巨额金钱和资源堆砌起来的、试图弥补过去某些无法言说的亏欠的……封口费?或者,是另一种更隐晦形式的、试图将她和她所代表的“过去”(姐姐的店)牢牢绑在他可控范围内的……黄金枷锁?
他用钱,来买她的留下?
买她对某些可能存在的真相的沉默?
买她继续心甘情愿地、若无其事地扮演那个能让他获得片刻安宁的“林治疗师”?
一股巨大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屈辱感,混合着为姐姐林朝朝和那个孩子平安感到的深沉悲愤,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猛然喷发,瞬间冲垮了林晚晚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她死死地盯着茶几上那份计划书,洁白的封皮在她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张沾满了姐姐和平安无声鲜血的、冰冷而刺眼的支票。
陆沉舟此刻那冷静剖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可以用资本轻易定义和摆布他人命运的姿态,更是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灼痛了她的眼睛和灵魂。
他以为钱可以解决一切吗?
可以轻易抹平过去可能存在的深刻伤痕?
可以让他内心或许存在的愧疚得到廉价的可安宁?
可以……
理所当然地买断她知晓真相的权利和她理应感受到的愤怒?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嘲讽和无尽悲凉的冷笑,无法抑制地从林晚晚苍白的、微微颤抖的唇间逸出。
这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清晰而刺耳。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仿佛脖颈支撑着千钧重量,看向坐在对面、因为她这声冷笑而微微蹙起眉头的陆沉舟。
之前所有的紧张、慌乱、躲闪与不安,在这一刻,都被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破釜沉舟的愤怒所取代和淹没。
她的眼神,像两把在极寒之地淬炼过的、锋利无比的冰刃,凝聚了所有的痛苦、失望和愤恨,直直地、毫不退缩地射向陆沉舟,仿佛要刺穿他所有的冷静伪装,直抵他内心深处。
“陆总,”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情绪的极度压抑而显得有些低哑,却带着一种异常的、令人心悸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即将摧毁一切的、沸腾的熔岩,
“您这是什么意思?”
陆沉舟似乎被她眼中骤然迸发出来的、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深刻敌意慑了一下,他英挺的眉头蹙得更紧,语气却依旧在努力维持着惯有的镇定与疏离:
“我认为我说得很清楚。
这是一项经过初步评估,认为有前景的战略投资……”
“投资?”
林晚晚猛地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带着痛楚的弧度,像一道裂开的伤口,
“还是……封口费?”
最后三个字,她咬得极重,一字一顿,像是一记记蓄满了全部力量的重锤,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在陆沉舟的心上,也砸碎了这办公室里最后一丝虚伪的平静。
他的脸色,终于无法维持那层面具般的平静,骤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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