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爱如山海

　　电梯停下来的时候，奇欢欢还以为只是小故障。她抬眼看了下楼层——30。

　　心口一紧。

　　她按下紧急按钮，又把所有楼层都按了一遍。灯光一盏盏亮起，刚要退后，电梯忽然一晃，她整个人被甩到角落。

　　下一秒，失重感袭来。

　　电梯在坠落，把她的身体腾空。她只能死死抓住扶手，指节被勒得发白。灯光闪烁不定，像是快要熄灭的灯泡，也像某种警告。空气变得又闷又重，她的呼吸也被挤得断断续续。她闭上眼，血色快速从表面褪去，喉咙也失去表达的欲望，说不出一个字。

　　突然，电梯猛地停住。冲击让她踉跄着撞到墙上，心跳急促到发痛。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电梯又一次往下——比刚才更快。她被狠狠甩向一侧，脑中嗡的一声，几乎什么都听不见。身体开始失力，即便强迫自己清醒，咬紧牙关，不让身体彻底瘫下去，但也抵挡不住濒临死亡灵魂出窍的虚无感。

　　再一次下坠来临时，她反倒平静了。

　　听说人临死的时候会想起来很多事情，人们把这一过程称作走马灯，去回忆自己的一生，好的与坏的，那些在乎的，人生流转，匆匆而过，都会在此刻奔涌而来。

　　可真经历了，才发现真正存在于脑海的，是死亡的无限倍放大，是本能地想要激起人最后一丝的求生欲。

　　人生30年，她从没有这么想活过，也从没有这么怕死过。

　　而当这最后一丝求生欲如同烛火一般被吹灭，余下的便是无尽的黑暗和恐惧。

　　一瞬间，竟记起了些许事情。

　　是小时候第一次被奇栋打的记忆，他似巨人般站在她跟前，抽出裤腰上那根皮带，宽松的金属发出刺耳的声音，不远处是恐惧不敢看她的母亲，和平静地看着眼睛里只有冷漠的姐姐，还有并不存在于空间里头却全是他的气息的兄长……

　　冷汗从脖颈滑下，衣服全被湿透。她靠在角落，静静等待着那一下冲击的到来，如同等待着儿时那根皮带的落下。

　　原来，活过一次，并不代表从此就能活着。死亡之于她，原来也不是什么陌生的事。

　　只是早知道会这样，刚刚在那火锅店，她就不装什么大公无私了……

　　她想起了苏浔，想起了他身上的草木香气……耳边只剩“嗡嗡”的风声，像坠入无底的黑暗。

　　安全通道里，工作人员、陈晶莹、陆云出和苏浔一行人飞奔向上。每一次的坠落声，都宛如死神的叫唤，催促着人的脚步。

　　“8楼。”唐珂夹在队伍中央，突然喊道。

　　所有人听言，直往目标楼层奔去。

　　人群鱼贯而入。

　　眼看着就要到了，陈晶莹和陆云出却把苏浔拦在了外头。

　　苏浔一脸疑惑，抬头一瞄，发现里头早已拉起了警戒线，把电梯区和房间区域完全隔绝了开来，每个出入口处都有人在把守。

　　“你不能进去。”陈晶莹颤抖着说道。

　　苏浔低头看她，才发现她眼里写满了恐惧。

　　“我只是想帮忙。”

　　“我知道。”她又重复了一遍，“但你不能进去。”

　　而理由……

　　“我们人手足够，且应对这些事情，我们有一套成熟的体系和流程。你卷进来，只会加重我们的工作量。所以苏老师，没什么事的话，烦您先上楼。”

　　陆云出也在一边帮腔：“诶呀苏老师你赶紧上楼，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了。”

　　说完两人一合力，把人一推，把门给关上了。

　　“来两个人，把门守一下。”

　　留苏浔一个人站在门前，一脸的焦躁和担忧。

　　电梯门被打开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奇欢欢在里头，脸色虽然泛白，整个人看起来也没了精神，但手仍旧紧握扶手，背部和头部也紧贴着内墙，膝盖微曲，脚跟踮起，保持着姿势。

　　陆云出看到她没事的瞬间，眼泪瞬间冒了出来，哭着就要进去拉她出来：“老大……”

　　结果被她喝住：“别过来。”

　　奇欢欢声音很虚，但威严还在。

　　所有人立马定住，不敢再往前一步。

　　奇欢欢见状，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慢慢站直了身体，小心翼翼地又颤颤巍巍地从电梯里走出来。

　　她脚踩上地面的瞬间便软了，整个人脱了力，原地瘫坐了下去。

　　陈晶莹和陆云出见状，立马上前扶住了她。

　　唐珂也准备去拉耳机，但还没出声，又被奇欢欢叫了停。

　　“不许叫救护车。”

　　唐珂：“可……”

　　“我没事。”说完了便不再看她，只轻拍了两下陈晶莹颤抖的手，安抚道，“去帮我拿瓶水。”

　　夜已深，陌生的城市，连空气里的风都是陌生的。

　　文艺作品中，常有重生和穿越的桥段，来刷新主角的人生。那过程似乎总是轻描淡写，只睁眼闭眼，大脑中的痛苦消失，记忆却被留下，身体反应也随之重启。

　　可刚刚在电梯里，奇欢欢觉着死亡好像有了具象，人类无法描写的空白竟然有了形状，并且存在力量，超越时间的正常状态，平静但能把人肆意蹂躏、吞噬并且重塑。

　　像手中的矿泉水瓶子，只一眨眼，那内外就翻转了过来，了无痕迹，而那微小的瓶口也显然不是路径。

　　奇欢欢盘腿坐在地上，抬头一口气喝干了一瓶水。那陌生但新鲜的空气慢慢地涌入，看着头顶安静的灯光，她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身后的工作人员已经在维修，唐珂的人也散了大半，剩几个管理层的人还在这。

　　他们列队站在她跟前，头却低着，进门时做作的客气早已消失，现只剩满脸的恐惧和无措。

　　奇欢欢坐在原处思考了一会，伸手示意陈晶莹和陆云出扶她起来。站直后又活动了下腿，“噔噔”两下，把面前的人吓得忍不住颤抖了几下。

　　半晌，在他们窒息之前，她才开口一一确认道：“其他电梯有没有问题？”

　　唐珂连忙回道：“已经在排查了。”

　　“入住的客户呢？”

　　“除顶楼外，每层都已经安排了人在巡视，对有疑问的客户都已经做了解答和安抚，尤其是这一层的，惊扰到的客户会在明天送上礼品表歉意。”

　　那就没什么了。只要消息不传出去，那剩下的，就只是内部问题。

　　她看了一眼心惊胆战的唐珂，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们不是我的直属下属，越级管理是G&O的大忌，所以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但，做好觉悟。这口锅，指不定会落在你们谁的头上。到时候别怨，毕竟差点出了人命，能够引咎辞职，就已经是对你们最宽容的处罚了。然后，告诉易令飞，明天上班之前，我要看到关于这起事故的完整报告。如有必要，我会召开董事会，跟老板们商量一下他这个总裁的去留问题。散了吧。”

　　唐珂听了，惊讶地抬头看向了奇欢欢。

　　就……就这样？

　　奇欢欢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做任何表情，只唇微动：“怎么，是想我亲自处理你们是吗？”

　　唐珂一哆嗦，立马带着人消失了。

　　只剩陈晶莹和陆云出还留在原处，静默得像两座雕塑。

　　奇欢欢转头才发现两人都哭了，陈晶莹看上去要冷静一些，但眼睛也已然红得不成样子。活着的实感慢慢汇拢，并且渐渐饱满，她没忍住笑了出来：“好了，这不没事嘛。”她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一边轻声安慰道，“我都没哭呢，你哭什么？”又伸手拍了拍陆云出的背。

　　陆云出一边哭一边翻白眼，厉声骂道：“易总太不是人了。”

　　奇欢欢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不是他。”

　　“怎么可能不是他？除了他会这么对你，还能有谁？”

　　奇欢欢笑了笑：“这世界上敢动我的人没几个，耍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他易令飞敢，但想要我的命，他没那个胆。”

　　她言之凿凿，但陈晶莹仍半信半疑，抬眼轻声确认道：“真的？”

　　“嗯。”奇欢欢摸了摸她的头，回道，“就只是意外，放心吧。”

　　陈晶莹这才松了口气。

　　见两人平静下来，奇欢欢这才低声吩咐道：“明天，去找人查一下酒店电梯供应商和上一任董事助理黄麟富的关系。还有后面的这些师傅，去联系一下法务部的人，让他们安排人做好后续的取证和保密工作。”说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好了……”她摆摆手，跟两人说道，“也很晚了，你们也休息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明天？”陈晶莹一愣，“您明天不回琥城吗？”她本来以为，奇欢欢今晚就会回去来着。

　　结果奇欢欢摇了摇头，但仍没说什么，只重复道：“明天再说。”她累了，是真的累了，说完便转身往楼梯间走去。

　　陈晶莹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她：“您等一下。”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差点把人拉倒。

　　这下换奇欢欢懵了：“怎么了？”

　　陈晶莹犹豫了一下才回道：“就……就……房间在32楼呢，您要不坐那边的电梯……”

　　“饶了我吧。”奇欢欢崩溃地抬头，“短时间内，我不想再坐电梯这种东西。”

　　“那……那我下去，给您在这层楼重新开个房间，您就在这等我。”说着就要往楼梯处走去，一边用眼神示意陆云出看着她。

　　奇欢欢忙拉住她，一边甩开陆云出抓住她胳膊的手，回道：“没事，我走上去就行。他们今晚乱得很，别去烦他们了。”

　　这下，陈晶莹彻底没了法子，嘴上不说，路是一点也没让。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对劲。

　　奇欢欢眯起了眼，想了一会，便有了些眉目，开口试探道：“苏浔，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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