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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刺杀
司岱舟出宫,没带扈从,只一人一骑。
裴九在随裴承槿入宫时,是见过皇帝的。只因是远远见了一面,故,当这人出现在府门之外,着实吓了裴九一跳。
“陛……”
司岱舟止住裴九尚未说完的话,问道:“你家主人可在府中?”
“自……自然……”
裴九方觉自己说话也变得结巴,心中又担忧裴承槿是否出了事。于是他鼓足勇气,反问道:“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深夜来裴府,可有要事?”
司岱舟见其面上恭敬,实则暗自防备。
“朕有事找裴承槿,从速开门。”
裴九拦不了皇帝,只得将门闩打开,随后飞快奔去告知裴承槿。
司岱舟刚将马匹引入府门之内,再一抬头,却见这人已经消失于眼前。
疏朗月色落于府中空地,夜晚天色,却比白日还清透不少。
他抬头看得入迷,裴承槿却已来到了院中。
“不知陛下深夜来访,有失远迎,乃奴才之过。”
司岱舟转身,正见裴承槿躬身行礼。
等对方抬起脸,清光之下,却是一张苍白的面容。
“既然染了风寒,还来这院中作甚。”
裴承槿眉头一跳,心想这卫思淼就算要回禀陛下,说得也太过详细。
而站在两人几步开外的裴九,更是心中一震。
厂公明明是腹痛不止,陛下怎会认为是风寒之症。
他虽垂着头,可还是将视线从两人面上过了一遍。
应是厂公故意隐瞒,这皇帝最爱兴师问罪,风寒之借口确实比吃坏肚子腹痛,更能说服。
裴九如此一想,又看向了裴承槿。
“陛下驾临,自然要迎接。只是不知,陛下深夜前来,有何急事?”
距离虽然不近,可司岱舟仍然清晰看见了裴承槿淡色嘴唇上裂开的纹路。
不对,他的嘴唇同先前一比,颜色似乎更是浅淡了不少。
借着月光,司岱舟将裴承槿细细打量了一番。
裴承槿一双凤眼,似乎并无往日上扬的锐利,反而坠了下来,多了沉寂。
对方身穿的也非官服,只是一件月牙色长袍。
月牙色长袍确实与裴承槿相称,只不过却更显面上的病色。
司岱舟沉声问道:“屋外寒冷,可否进屋说。”
身为臣子,裴承槿能把皇帝冻在屋外吗?
裴承槿侧身,颔首道:“陛下,请。”
趁着司岱舟进门之际,裴承槿向裴九递去眼神,示意他在门外等着。
裴承槿的居所,并无司岱舟想象般华丽。
照常理而言,东厂厂公这位置,向来是少不了百官的奉承。吃穿用度虽然比不上三品官员大臣,却应当是上乘。
加之,裴承槿乃裴乐贤义子,这老狐狸攒下的好东西,也该是裴承槿的。
可面前这一间屋子,只可称得上“完好”二字。
所谓完好,即是有厅堂,有书房,有寝屋。
厅堂之中,靠墙的正中央是一张条案,其上并无牌位,只有花瓶。八仙桌置于条案前,两侧各为一张太师椅。此处位置,乃南向面门之位。
厅堂东西两侧,各置木椅茶几,两两相对。
这一屋子木质家具,表面已变作了更深的琥珀色。经常接触的地方,则颜色更浅,木头更为光滑。
裴承槿观司岱舟这神色,惊讶之中还带了些不解,便开口道:“陛下,寒舍简陋,还请勿怪。”
司岱舟收了视线,遮掩般轻咳一声:“倒也朴拙自然。”
皇帝又打了什么主意,裴承槿心中并无猜测。而腹痛却有再起之势。眼下,他只想尽快将皇帝应付了。
“陛下,请上座。”
裴承槿略一躬身,姿态礼数做得周全,司岱舟却不是滋味。他依言坐在了尊位,偏头看去,只能看见裴承槿半张侧脸。
“屋中烛火并未点齐,奴才这便吩咐……”
“不用了。”
裴承槿的话只说了一半,司岱舟像是未曾料到自己出言如此之快,登时沉默下来。
“不知陛下有何要事?”
要事?
是……他心中的要事不过是问一句,裴承槿是因今日出发岐山染了风寒吗?看了郎中吗?严重吗?
可二人一番对话下来,司岱舟却因裴承槿的疏离样子,问不出口。
昏黄灯火,最能遮掩住他无法控制的神情。
“你……风寒可是严重?”
司岱舟开了口,却没看向裴承槿。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掺了些低哑,像是被什么糊住了嗓子。他想再次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裴承槿坐在左侧,目光落在方砖之上,那儿正有木椅打下的影子。
短促而清脆的爆裂声响在耳畔,寂静之间,似乎还有蜡油融化的声音。
五感敏锐不少,愈演愈烈的痛苦趁势加诸他的身体,裴承槿咬着牙,藏起蜷缩的手指。
“承蒙陛下关心,奴才自然是没事。”
裴承槿的话将司岱舟的理智烧断,只见洒落在砖石上的光亮瞬间消失,化作了漆黑的一片。
他垂眼看地,视线之中却正堵着司岱舟。
“你只有这种话同我说吗!”
司岱舟的质问之言炸响在身前,裴承槿的脑中嗡嗡作响。
“听闻你吹风受凉,我特意从宫中赶来!你却咬死了不松口,就是因为你说的,要我忘了那一夜吗!”
裴承槿的意志力,当属顶好的。就算是难忍疼痛的此刻,他竟然还依照司岱舟的话,简要分析了一下。
于是,裴承槿得出了结论。
他说自己身体没事,同他说要司岱舟忘了那一夜的荒唐,非为一事。前者,只是因为他不想暴露腹痛而已。谁承想,搪塞卫思淼的借口,还被其一字不差地禀报了皇帝。
真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武夫。
裴承槿想了几晌,司岱舟便盯了他几晌。这张脸上的细微神情,他一个也没有放过。
浅淡的嘴唇小幅度抿了几下,而后,其上绽开的细纹平整些许,却不过眨眼功夫便恢复了原状。
流畅的唇线,甚至唇珠都饱满适中。
司岱舟能想象到,此时自己的目光,应是贪婪无比。
他顺着向上看,愈发觉得裴承槿此人昳丽惊艳,非池中物。眼前之景让好不容易歇息的心跳再次澎湃,这种无法抓住又不能克制的滋味,几乎要将他折磨疯。
裴承槿的眼睛被睫毛垂下的阴影掩藏,司岱舟看不出他的情绪,又想到自己方才所言,分外忐忑。
“你……怎么不说话?”
司岱舟站在距离裴承槿不到一步的位置,见他闻言抬起了眼,随后轻轻叹息一声。
“陛下……还想让奴才说些什么?话,之前不是说清楚了吗?”
虽然裴承槿将这句话说得流利,司岱舟却还是听出了些异样。他拧眉看去,发现了裴承槿蜷缩的手指,还有因用力而泛白的骨节。
“你怎么了?”
司岱舟看着对方,哪怕裴承槿一直沉默不语,他仍然又问了一句:“你到底是怎么了?”
“卫将军应是跟陛下说过了,奴才得了风寒。这风寒之症易染,陛下还是快些回宫吧。”
这张嘴,向来说不出什么中听的话。
司岱舟狠狠地想。他的视线落在那颗眉间痣上,身体似乎违背了他的意志,蓦然生出一股针刺般的疼痛,便再也狠不起来。
他认了,就算自己总是这样,他也认了。
“若是简单的风寒,你为何如此痛苦?”
说着,司岱舟伸出手,想要去抚一下裴承槿的额头,试试他的体温。
惊变横生,头顶之上传来细碎的动静。
司岱舟伸出的手快速转了方向,只见他一把握住木椅把手,将裴承槿连人带椅向前一拽。
裴承槿本就痛得厉害,这突如其来的力气将他拽得猛然一晃,他甚至来不及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木椅撞在了司岱舟的腿上,而裴承槿则是一下栽进了他的怀里。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裴承槿伸出手将二人分开了些。
“有刺客。”
司岱舟的声音没了方才的细调子,他看得真切,这房顶上飞射下来的毒针,正是冲着裴承槿去的。
“刺客?”
裴承槿顺着方向回头,果然看见房顶之上没了一块瓦砾,而漏进了星点的月光。
刺客一击不中,趁势又飞出一针。
司岱舟紧抓裴承槿手臂,将他拽离了木椅。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打斗之声。
“看来,刺客不止一人。”
司岱舟话音刚落,屋门便被一脚踹飞,几名黑衣人自外杀入,手中是泛着冷光的弯刀。
屋外,裴三和裴九正被其他刺客缠住,打得难舍难分。
“没想到,有人为了杀我,竟还费如此力气。”
裴承槿冷笑一声,身体中穿行不止的疼痛好似烈火,将他的愤怒彻底点燃。他一把抓起茶桌,向门口的刺客用力甩去。
“嘭!”
趁着刺客劈砍桌椅的间隙,裴承槿闪入寝屋,一把抓上放在剑架上的霜华。
“铛——”
司岱舟挡下迎面劈砍而下的弯刀,随即快速将手中佩剑转了个弯,勾住弯刀刀刃,将其甩了出去。
飞甩而出的弯刀在半空划出弧线,正将刺客抹了脖子。他捂着脖子摔在地上,血色从指缝中渗出,在地面上洇出浓厚一滩。
司岱舟击退了几名黑衣人,却见漏网之鱼直直冲入寝屋,奔着裴承槿而去。
斜飞的黑影坠落在地,甚至滚出几步。裴承槿攥着长剑迈出寝屋,下手不带停顿,长剑径直插入黑影胸口。
摇摆的烛火受着寒风,熏出缭绕的白烟。光亮又暗淡不少,影影绰绰的,平添森冷静谧。
血色染红石砖,又顺着缝隙向前绵延,直至失了所有的力气。
光点在血液上跳动,而后又被遮盖,是有人冲入厅堂,掩住了烛台之上的火光。
“你身体有恙,切莫再动力气!”
司岱舟抓住裴承槿的手腕,退后几步,将他带到了正座之前。
被踹烂的木门之外,还有几名目含凶光的刺客。
“这些都是刺客!你一人,如何尽数阻挡!”裴承槿甩开司岱舟的手,提着长剑就要上前。
“你!”司岱舟气急:“你踹完刚才一脚,明显面色都变了!还要逞能!”
裴承槿步子一顿。他没承想,司岱舟观察细致到连自己的神色都掌握了七八成。
他那一脚,确实牵动了疼痛翻涌的地方,而现在,这股痛感正沿着经脉在身体中肆虐。
“只是刺客,我在沙场征战数载,也是能应付的。”
司岱舟快走几步,站在了裴承槿之前。
两人说得有来有回,将刺客的耐心全部耗尽。余下刺客互换了一记眼神,齐齐举刀,奔袭而来。
司岱舟仰面躲过挥舞的弯刀,单手撑地踹倒了其中两人,佩剑寒光一闪,两人尽数毙命。
裴承槿站在不远处,手中霜华滴落几颗血珠。眼看这些刺客将目光锁定在了自己身上,他悄然转了剑身,正欲刺出。
司岱舟抄起掉落在地的弯刀,挥手飞掷,正中一名刺客后背。
“咣!”
裴承槿与刺客短兵相接,对方黑巾覆面,只有一双满是杀意的眼睛泛着血丝,露在外面。
见同伴尽数死亡,刺客突生狠意,手下力气更是大了不少。
弯刀用力一挥,一下落在了裴承槿的脖颈边。霜华堪堪卡住了刀柄,裴承槿迅速偏头,刀刃则留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从刺客的眼中,裴承槿看出些玉石俱焚的决绝。
等司岱舟转身看清形势,他心中剧烈一颤,随即难以压制的惊恐将他包裹。
他紧握佩剑,正欲从其身后将刺客捅个对穿,却见对方悄然伸出左手,从黑衣之下摸出一把短刃。
不好!
身体的反应远胜思维,等司岱舟再回过神来,自己的手已经抓住了那柄短刃。
颓靡血色在地面绽出小花,裴承槿顺着殷红向上看,最后盯着那只攥着短刀的手。
司岱舟的手背上显出盘绕的青色血管,凹凸之处,绷着起伏的弧线。
刺客见此计不成,手中力气更甚,向着裴承槿的脖子就要劈下。
裴承槿眸色一狠。
千钧一发之际,裴承槿左手五指抓上刺客脖颈,再向里一扣,将对方气管死死遏制。
佩剑将刺客身体捅穿,裴承槿感受着手下挣扎力道逐渐消散,最后归于沉寂。
司岱舟松了手,尸体像是没了骨头,在地面委作了一滩。
裴承槿垂下手臂,腹痛尚未休止,心绪却成了一团乱麻。
他到底要如何才能让司岱舟恪守界限,不再做逾矩行为?
“陛下,何必为了一名阉人,伤了龙体。”
司岱舟似乎是被气笑了。他笑得胸膛颤动,随后便真诚发问道:“为什么你每次说出口的话,都能将别人的心生生划开个口子?”
他迈过姿态各异的尸体,站到了裴承槿的身前,将昏黄烛光遮了个七七八八。
“有的时候,我很想在你的这张嘴上咬一下,尝尝是不是砒霜味道的。”
裴承槿绷着脸,对方在渐渐靠近。这张擒着笑意的脸,最后停在了不到一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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