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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1 过敏(姜墨云)
一些遗失在时间长河的碎片。
——
我小时候很不喜欢小动物,但是小狗不一样,我对小狗的喜欢,从拥有我的那只小狗开始;不过我与小狗的缘分,也同样终结在我拥有它的第一天。
我是偶然间知道它的——学堂里有几个人下课时一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讨论,就在我的位置后面一点,说这什么看家护院的那条狗前些日子产了崽,但好像是因为养不活,最小的那只被扔掉了。
我的同窗还在讨论着这狗实在太残忍,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说扔就扔,聊着什么人性可贵之类的东西。
我却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了,只是一味的想着那条小狗。
那时我刚刚知道——没有母亲,这原来是件不正常的事。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母亲,为此问了不少人,可别人却总是和我说,“你母亲她走了。”脸上的表情无一例外的,都很奇怪。
那时候还太小,弄不懂什么叫死亡,只以为自己是被母亲抛弃的孩子。
我就这样看着窗外,一直想着刚刚知道的那只小狗。
依稀记得那日的天是很阴的,看起来随时要下雨,放学后应该早早回去才是。不过鬼使神差的,我拿了瓶牛奶和一个小盆就浑浑噩噩的出了门……
我想去找那只小狗。
没想到还真让我找到了,那条狗看着就很脏,身上的毛被污水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又非常瘦小,只差不多是成年人两个手掌那么大的一小团,感觉眼睛都才刚睁开不久,走路都不太稳,喝奶时更是几次三番都差点整个翻进盆里。
“难怪会被扔掉,”我这样想,“养不活的小狗崽子。”
我本来还在发呆,手上却突然传来湿漉漉的触感,低下头才发现,那一团脏兮兮的小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喝完了牛奶,哼哼唧唧的拱到了我面前,现在正舔着我的手。
可能是因为我的手上有残留的奶味?
我也不知道,不过那脏东西也没舔多久,就又摇摇晃晃的继续往前走,最后趴在了我的脚上,眼皮耷拉着,一副快睡着了的样子。
“还是个懒鬼,难怪你妈妈不要你。”我这样骂它。听见它从嗓子里发出一些可怜的呜咽声,像是听懂了似的。
我忽然觉得自己和它好像,又想起姐姐说我小时候就常常生病,总是昏睡着,大概和它现在这样差不多。
或许……我们都是因为相同的理由被母亲抛弃。
这让我不由得生出点同病相怜的意味来,我小心翼翼的抱起它,让它窝在我的臂弯里,轻轻摇晃着——像是一位母亲抱着自己刚出世的孩子那样。
我笨拙地模仿着,不禁心想:“我一定要让它好好长大,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没过几秒,我就突然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触碰到它的皮肤被毛扫到,很痒,我不由得缩了缩手,看见刚刚被它舔过的那根手指还红红的。
此时恰有一阵寒风吹过,天更阴了些。
看来真的要下雨了,于是我抱着它,匆匆往回走。
就在细细的雨丝从天上轻柔的洒落时,我越过朦胧的雨雾,突然看见了我的姐姐——她举着一把伞,挥着手,朝我小跑过来,口中唤我“小云儿”。
“下雨了,我来接你。”她这样对我说,又把我揽在她怀里,和那把伞一起,挡去了我周身所有的风雨。
很温暖。
“哪捡来的小狗?”她突然注意到我怀里的东西,笑着说,“怎么看起来和你小时候一样可爱又可怜,小小一只。”
我也望着她笑,轻轻点点头,“我也觉得。”
我们就这样在雨中,肩并肩走回家。
到姜府附近,下人们看见我们,急忙撑着伞迎上来,姐姐朝他们一一嘱咐,“去熬点姜汤,等会儿端上来。再找个专业的人好好照顾着这只小狗,确定没问题之后再送到小云儿房里去……”
有人从我怀里接过了昏睡的小狗,它也醒过来了,朝我叫了两声,声音小小的,听着有点不安。我本来想摸摸它的头安慰它,奈何抱走它的人走的太快,我的小狗又太小,叫声也没引起那人的注意,我只能先依依不舍的看着我的小狗被抱走,魂不守舍的跟在姐姐身后进去。
“呀,大小姐,您衣服怎么湿了这么多?快去换了吧,免得着凉。”突然听见侍女的惊呼,我猛的转头望去,这才发现,姐姐的衣服湿了大半。
又有人来着急的检查我身上,松了口气,“幸好小小姐没淋到什么雨。”
“是啊,小云儿身子才刚刚养好些,可不能再生病了。”姐姐完全不顾自己的衣服还湿着,只笑着应和道。
我这才明白,原来刚刚的那把伞,从始至终都是倾斜的。
我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却突然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接着就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有一点晕乎乎的。
一下惹得周围人全都变了脸色,“哎呀,看来还是着凉了。叫大夫来看看,再去小厨房催催姜汤。”
这也不怪她们大惊小怪,我从小身子就不太好,一病起来最少也是大半个月,据说未满周岁时有两次还差点就被风寒要了命去。大夫说我这是先天不足,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得仔细温养着。
从我有记忆起就一直在喝着各种大大小小的不知名汤药,今年才终于好转了些,没想到就路上这么小小的一点雨,又要让我重回病榻了。
真是……好不中用。
我昏昏沉沉的被侍女扶回房间,换了身更舒适暖和的衣服,就上床睡下了,中途醒来迷迷糊糊的被喂了两碗汤药。
一碗味道辛辣,一看就知道是熬好的姜汤,一口下去从舌尖一路辣至胃里,我虽然不太喜欢这味道,不过到确实是驱走了不少凉意;另一碗味道很奇怪,闻起来有股豆腥味,像是豆类晒干了的味道,还夹杂着点轻微的薄荷辛味。先前似乎没有喝过这药,我有点不太想喝,本来想躲进被子里假装没听见,却被父亲一眼识破。
他把我抱在怀里,耐心的哄着我喝药,“好啦,小云儿,爹爹给你准备了蜜饯在旁边,喝完就可以吃好不好?”
“等会凉了药性就不好了,乖。”
我这才不情不愿的靠着他坐直,花了几秒做心理建设,然后端起碗一饮而尽。我大概是这几年喝药把舌头喝坏了,竟然没觉得这药有多苦,甚至隐隐尝到了一点甜味。
但是我才不会说,蜜饯我还是要吃的。
父亲喂我吃了蜜饯,我把核吐在他手上,他又照顾我漱完了口,给我掖好了被子才准备走。我好像还在发烧,晕乎乎的,沾到枕头眼皮就开始不停打架,但我心里还记挂着我的小狗,我赶紧出声叫住他,“我的狗怎么样了?”
我强撑着睁眼看去,原来父亲没打算走,只是去接过了旁人手里的帕子就又折返回来,轻柔的替我擦脸,凉丝丝的贴在脸上很是舒服。即将陷入梦乡之时我终于听见他长长叹了口气,然后说,“放心吧,你的小狗好着呢。”
“为什么……要叹气?”我本来想这么问,但是持续不断的高烧实在耗费了我太多精力,听见小狗好好的之后我就支撑不住,彻底睡了过去。
等后面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床边一直有人守着,见我醒了立马送上了温水,旁边还放着我待会马上要喝的药,还有几颗没见过的药丸。
我先喝了小半杯温水润润喉,然后指着那几颗没见过的药丸问,“这是什么?”
“新的药,老爷一早叫上大夫去城里西医那开的呢,您这次好像不是染了风寒。”侍女把那碗黄褐色,看起来像茶水的汤药端给我,小声回答道。
那汤药倒是和昨天晚上那碗没什么区别,我直接仰头喝完,“不是风寒?那是什么?”
“这个……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待会老爷和大小姐要来看您,不如您到时候直接问问他们吧。”侍女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知道,“我去给您端碗小米粥来。”
“喝药都喝饱了,添小半碗就行。”我靠在床头,小口喝完了剩下半杯温水,这才感觉去掉了口中大半的药味,“多放点糖。”我又嘱咐她。
“是。”侍女拿着空杯子出去了。
我百无聊懒的靠着,仰头看着层层叠叠的床帐,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但是我还是想看我的小狗,本来想叫侍女把它抱来的,不过现在她都已经去小厨房盛粥了,还是等她回来再说吧。
……
我三两下就喝完了那碗甜丝丝的粥,刚放下碗,嘴还没擦就急急忙忙的说,“快把我的小狗带给我看看。”
侍女被我急切的样子逗的笑起来,很温柔用帕子的给我擦嘴,劝我别急,不过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很为难的说,“可能不行呢,老爷说了您这次生病就是因为那条狗,吩咐了我们谁都不准带给您看。”
“凭什么啊!”我忍不住生起气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冲去找父亲理论。
侍女连忙拦住我,“这再着凉可怎么行,我叫人去给您先把请老爷过来好不好?您就在这好好等着。”说完替我盖好被子,就出去叫人了。
我独自一人生了半天的闷气,才等到姗姗来迟的父亲,他气喘吁吁,看着就是知道后就一路赶过来的。见他这样我有点于心不忍,气一下就消去了大半,“为什么不让我看我的小狗!”我试图摆出气势,很大声对质问他。
父亲却只是径直坐到我的旁边,温和的摸了摸我的头,他又叹了口气,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小云儿,不是爹不让,昨天大夫看了之后说,你很有可能是对狗毛过敏,养不了小狗。”
窗外有好几只鸟飞过,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心烦。见我愣愣的,父亲又很耐心的给我解释了“过敏”的意思,眼看我还是不答话,他又小心翼翼的开口哄我,“爹替你好好养着它,等你病好了,爹再时不时带你远远的过去看看行不行?”
鸟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飞走了,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消化完父亲的话,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在我喜欢上小狗,并幸运的拥有它的第一天,我就永远的失去了我的小狗。
……
后来我确实远远的去看过几次,那条小狗真的长得很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长大好多,每天都无忧无虑的跑来跑去,感觉身上有用不完的精力。
一点都看不出我刚刚捡到它时,那一副瘦小又病弱,好像活不到明天的样子。
听人说,有一次带出去遛的时候,还很巧的碰见了它的母亲,似乎还被认了出来,那条母狗把它浑身上下都舔了了一遍,又在附近观察了几次,见它好好的才没有再来了。
有几次还是姐姐陪着我一起去看,她看见我落寞的样子,还会拍拍我的背安慰我,“没事的,小云儿,我们可以常常来看看它嘛。”
“嗯。”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记得我们以前好像也遇见过几次狗呀,幸好你当时没事。估计是离得远吧,好险好险。”姐姐长舒一口气。
我只是看着那条小狗,没有说话。
虽然我只能远远看着它,但除了这些我还知道很多,比如它最喜欢的食物是牛奶,最大的爱好是在院子里面追蝴蝶,最喜欢的玩具是我送的——一个有点丑的小球。
那是我亲手做的。
侍女告诉我,当时一大筐玩具里面,它一眼就挑中了这个,其他的都不感兴趣。
“它肯定是闻出您的气味了,所以喜欢的不得了,别人想碰都不行,天天叼着,据说不玩的时候还会藏在自己窝里面,宝贝的不得了呢。”
“小小姐养的小狗都是极乖的呢。”周围人都这么附和它。
记得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我披着薄薄的毯子坐在窗前,自顾自看了很久的云——看着它们从远处慢慢飘过来,但是并不停在我头顶,只是又平缓的飘向远处,最后去了我看不见的地方。
过了会我才收回视线,手里的茶杯依旧温热,像记忆里它在我怀中的温度。
“它确实很乖。”我说,
但它不是我的小狗。
“这条小狗简直就是个奇迹!”
有天照顾它的人很兴奋的来告诉我。
虽然那人已经洗了澡换了衣服,不过父亲实在担心我出事,所以我们俩之间隔了有一小段距离,不得不很大声的说话。不过那人看起来很兴奋,这点麻烦倒一点也没让他为难,“您不知道,您送来当天还下着雨,这条狗又那么小,我当时都觉得这肯定是养不活了的。没想到它生命力那么顽强,除了最开始几天有点虚弱,后面不仅能吃能睡的,连病都没有生过一场!”
“简直……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人替它挡灾了一样!”那人又猛的一拍脑袋,懊恼不已的样子,“真是的,我在说什么浑话呢?”
我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又激动的继续说,“那狗聪明的很,特别通人性,很多东西稍微多教几次就会,而且只要是您这送去的东西,它都喜欢的不得了呢……”
听着听着我却走了神,只盯着那人说话时不停挥动的手指,思绪逐渐放空……
“小姐?”
“嗯?”我这才猛的回神,视线重新凝聚到他身上。
“不打扰您了,我先退下了。”那人摸摸脑袋,笑得很憨厚。
我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看着他缓缓退出去。我却又想着他方才无心的话独自思考了很久,“有人挡灾吗?”
不知不觉又想起姐姐那天的话,
我没忍住披上外套,站在楼上,又去看它,看着那只小狗在院子里开开心心地追蝴蝶,撒泼似的跑来跑去,我突然想——
如果如今的结果就是让它健康长大,我所需要向上天支付的代价,那似乎……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只是稍微有点可惜,我只来得及抱过它一次……
它就不再是我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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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之前写了,但是没用上的废片段,我可能会挑一两个补完整一点然后发上来作番外吧,更新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