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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处愁
何姨偏过头，默默抹了眼泪，她眼里闪着晶莹，拉起许小玄的手：“到了，就这边，来，跟我一起上去。”
许小玄接过了她手里的篮子，跟她一起上楼，3楼，302，许小玄看着何姨摸着钥匙、弯腰凑近锁眼开门的样子，一时又有点后悔。
或许不该跟来的。
何姨开了门，不容拒绝地拉着许小玄走了进去。她打开客厅的灯，屋里水泥地板上堆了很多东西，略微杂乱。
“来，”何姨引着许小玄坐在旧沙发上，把箩筐和篮子放在一旁，又倒了杯水，“喝点水，等一会儿啊，我去煮点面。”
许小玄僵着道：“不了吧，我还是……”
“没事儿的。”何姨说。
“这谁啊？”
两声重叠着一起响起，许小玄抬头看去，是一个大约比自己小几岁，穿着白色睡衣的女孩。她不善地道：“他谁？”
何姨回过身：“小茹，你还没睡？”
“你没回来，我当然没睡。”小茹皱着眉，“我问这人谁呢，你又把什么人带回来了？”
何姨道：“这是妈妈的朋友。”她有些不知所措，便推着小茹往房里走，“很晚了，你别管，快去睡吧。”
“朋友？”
小茹拨开何姨的手，声音往上扬：“开什么玩笑，他是高中生吧，你和一个高中生做朋友？”
“这……”何姨支吾着说不出话。
小茹有点生气地指着许小玄：“妈，你不会不认识他吧？”
何姨看了看许小玄，又看了看小茹，两边都顾不过来，慌里慌张地按住许小玄的肩膀不让他离开，扭头急声道：“认识的。小茹，你快回去睡觉吧，我不会被骗的……这是妈妈老朋友的孩子，他就待一天，明早就走了。”
听见明早就走，小茹的眉头松了松，表情却仍是戒备，何姨推搡着她走到房间里，关上门，一脸歉意地走回来。
何姨眼里带着愁，笑道：“让你看笑话了，这姑娘脾气大，说话直，别往心里去。”
“没。”许小玄还是有点想离开，眼神一直往门口飘。何姨道：“你可别偷偷跑啊，那我还得出去追你。”
“……哦。”
许小玄这下更后悔了。
自从在路上碰到何姨，他就感觉一切都在失去控制。原本他将「站台」和“生活”分得很清，但现在，他竟然在现实中与站台里遇见的人产生了交集。事情开始偏离轨迹了。
这真的对吗？或许他不应该从那个房子里跑出来的。
“想什么呢？”
何姨晚上也没吃饭，她煮了两碗面，端到茶几上和许小玄一起吃，窗外夜色浓郁，头顶暖黄色的灯光照着。
久违的温暖，许小玄手指微蜷，轻声道：“没什么。”
何姨看着许小玄的校服：“在站台里还没看出来，原来是我们市里的高中啊。”她喜爱地反复打量，“哎呦，真不错，穿着好看，有精神。你学习挺好的吧？”
许小玄：“……”
他诡异地沉默了数秒，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头低了点，含糊道：“一般。”
何姨笑道：“别谦虚啦。这个学校我知道的，中考得市里前两千才能报呢，我家小茹都不一定能考到。”
许小玄企图转移话题：“她现在初三？”
何姨道：“是呀，马上中考了。”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小玄，你是不是也快高考了啊？”
许小玄又沉默了一下，道：“对。”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且越来越浓烈。通常来说，只要是仍在上学的晚辈，在餐桌上和长辈吃饭都免不了一个话题，那就是成绩。果不其然，何姨放下筷子，身体前倾，期待地问：“那大概能考多少啊？”
“……”
许小玄闭了闭眼。
惭愧，他上高中之后没管过自己的成绩，也从不觉得成绩烂有什么。但他现在莫名的有些难以启齿，头更低了，搅着面条艰难开口：“大概两百分吧。”
“……啊？”何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许小玄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心虚道：“两百分应该能考到。”
两百分！何姨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满分多少的两百分？七百还是七百五？这还得了！
“哎呦。”
何姨急了：“小玄，你这样可不行啊，你这个年纪还是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以后找个好工作的啊。”
许小玄道：“我知道。”
他用筷子戳了戳面：“……我会的。”
“那你一定要好好的，知不知道啊？”何姨又说了许多，许小玄一一应下，唯独在她说“以后有事就来找我”时没吭声。
夜里，许小玄执意睡沙发，何姨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许小玄睡眠很浅，早上是被一声叹息唤醒的。他微微睁开眼，就见何姨愁眉苦脸地拿着一本熟悉的书。
许小玄头脑一瞬间清醒了，他无声坐直，呼吸很轻。何姨转过头，见他醒了，放下书：“醒啦，今天开学吧？吃点早饭再去。”
许小玄谨慎地说：“好。”
“唉。”
没走两步，许小玄听见这声叹，动作僵了僵。何姨翻着手里的书，表情越来越愁：“小玄啊，你这寒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动嘛，你不写的呀？”
“……”
“不写作业，成绩怎么上得去呢？”
“……”
早知道昨晚先去卖破烂了。
楚时意睁开眼，还是天黑。他望着天花板发了几十秒的呆，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裤子口袋。
指尖触碰到一张硬硬的卡片，被体温捂得微暖，楚时意撑起身，看了眼时间。
21：09，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慢吞吞拿着手机，拨通了卡片上的号码，那边响了几声，很快接了。
“喂，哪位？”
楚时意道：“是我，楚……”
“哦！”
那边很激动，高兴地喊，“楚哥！太好了，你可是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你怎么样啊，我已经回家咯，现在正在跟我哥在学校门口吃饭，我跟你说这家菜真不错啊！下次我带你们——”
“停、停，”楚时意被炸得头疼，“你先等一下。”
“好的。”柏乐池安静了。
楚时意温声细语地说：“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和你说件事。我们先加个联系方式，之后要是有其他人找你，麻烦你和我说一下。”
“没问题！”
毕竟「站台故事」里手机没信号，只能看看时间，后来甚至因为没电直接关机了。他们没来得及记彼此的联系方式，现在只能指望柏乐池发的名片。
又闲聊了几句，楚时意挂掉电话，躺在床上放空大脑。
没过多久，手机竟然又响了，楚时意拿起一看，是备注“林女士”的联系人打来的。他指尖顿在屏幕上方几厘米，默了片刻，慢慢划到接通：
“喂？”他轻声道。
对面电流滋啦了一声，女人的声音渐渐清晰：“你还不回来吗？”
听到熟悉的带着质问的话，楚时意叹了口气，坐起身靠在床头，疲惫地倒了杯水：“我回去干什么？”
“回家，你说做什么？”对面声音有些强硬。顿了顿，又软和下来继续道，“你妹妹那个成绩差的要死，你回来，假期的时候可以教教她。”
楚时意笑了笑：“教不了。”
对面气急：“你怎么教不了？”
楚时意道：“毕业好几年了，早忘了。”他垂着眸喝了口水，淡淡道，“而且她也没有很差，你让她自己学吧。”
“还不差劲？比你那个时候差远了……”
女人说完这句，对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声，像是争吵。另一个明显年纪小些的喊道：“你能不能别总是跟别人说我？我很烦！”
女人气急：“那是你哥，什么别人？”
“是我哥你就可以跟他说我坏话了？”
“……你别闹了，快把手机还给我。”
“那你聊你的，别提我了！”
“楚淑！”
楚时意：“……”
他听了一会，十分心累。她们俩吵架根本插不进去嘴，好不容易等到消停些，他张了张嘴准备说话：“楚淑，你先把……”手机还回去。
“你别插嘴！”
手机在楚淑手上，她抽空对着屏幕飞快输出：“不想听你说话！就因为你，我每天都在挨训，每件事都得跟你比，做什么都不对，真讨厌！”
林女士道：“那你就不能学着半点？我让你看书你没时间，同学叫你出去玩你就有时间了？”
“我——”
嘟嘟嘟。
楚时意果断按下挂断键，顿时松了口气，感觉世界都清净了。
她们一时半会肯定吵不完，还是先挂了吧……如果真的有事，会再打回来的。
想起楚淑这位妹妹，楚时意又有点头疼。她比自己小十岁，年龄差太大，有代沟，所以平时没什么话题。
早些年，楚时意也是带过她几年的，那个时候楚淑年纪小，又粘人，霸王龙一样的脾气没完全显露出来，加上长得漂亮，所以还算可爱。
但后来出了些事，爸妈不愿意他继续带楚淑，楚淑就自己野蛮生长了几年，终于彻底和他们期待的“淑女”形象告别。
哈。
楚时意已经睡了很久，再睡有些说不过去，闲着没事，思来想去，还是把那份报告写完了。十点多的时候，林女士又打来电话。
“有事吗？”楚时意道。
对面这次直接说了：“你都多久没回家了，我想让你回来一趟就这么难吗？”
多久没回去了？这个问题在脑海中游走一圈，楚时意缓缓得出结论，大概七年了。
他沉默一会，问：“我回去，你要跟我说什么呢？”
对面道：“还能说什么？我就想和你好好聊聊。”
楚时意提醒道：“那在电话里是一样的。如果觉得电话不方便，视频也没问题，林女士。”
“……”对面兀地安静了，只有清晰的呼吸声。好半晌，才再次开口：“你喊我什么？”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似乎是生气，又似乎是不敢相信，但这些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
楚时意把文件发给老板，关了电脑：“不是你不让我喊妈的吗？‘再不回来就不要认我这个妈了！’，这是你说的。”
对面抽了口气，语气急了点：“那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回来？你就这么怨我！”
“……”楚时意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亮堂的白炽灯，好一会，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我没有。如果我回来，你要和我说什么？”
还是这个问题。
对面又不说话了，就在楚时意微微叹息，打算说“太晚了，先挂了”时，对面说：“你总得回家吧，难道要一个人在外面一辈子吗？”
楚时意道：“不是不可以。”
“……你真是要气死我。”对面的尾音里带着颤抖的鼻息。楚时意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哭。”
对面鼻音很重：“认错总是这么快，你什么时候改了？”
楚时意道：“我改不了。”
“……”
客厅开了空调，所以楚时意只披了一件羊毛毯。他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通话时长，胸口浮起一缕无力的烦闷，他起身去了阳台。外面很冷，寒风灌进衣领，一下子让他清醒过来。
对面说：“你回来吧，我什么都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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