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奉天殿
奉天殿内,百官肃立,目光如织,尽数聚焦于御阶之下那两道身影,以及萧绝手中捧着的紫檀木盒。阳光透过高窗,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更衬得大殿庄严肃穆,落针可闻。
萧绝与谢清流起身,垂首而立。萧绝上前一步,将手中木盒高高举起,朗声道:“启奏陛下,建文遗诏及相关证物在此,请陛下御览!”
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那小小的木盒,此刻重若千钧,承载着数十年前的隐秘,关联着当下朝局的走向,甚至可能牵动未来的国本。
皇帝微微颔首。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新任,接替曹吉祥)快步走下御阶,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检查了一下封口的火漆印鉴(萧绝事先封好),确认无误后,方才捧至御前,置于龙案之上。
皇帝没有立刻打开,目光扫过殿内群臣,沉声道:“诸位爱卿皆在,今日便一同做个见证。王振,开启木盒,当众宣读!”
“奴婢遵旨。”王振应声,用银刀小心翼翼地划开火漆,打开木盒。里面并非只有两样东西,除了那卷略显陈旧的明黄帛书(遗诏),还有一封书信(休书),以及那半枚断裂的、质地温润的玉珏。
王振首先拿起那卷帛书,展开。他深吸一口气,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地响起:
“朕以菲德,嗣守大基,奈何天不假年,奸邪窃发……燕王棣,朕之叔父,英武类祖,仁孝性成……特传位于棣,克承宗祧……诸王百官,寰宇百姓,当同心辅翼,共保社稷,钦此!”
这竟是一份正式的传位诏书!并非外界猜测的斥责燕王(当今陛下)篡逆的檄文,而是建文帝在“奸邪窃发”(暗示齐泰、黄子澄等削藩大臣?)的困境下,主动将皇位传于燕王朱棣的诏书!
殿内一片哗然!
虽然靖难之役已过去数十年,当今陛下的皇位早已稳固,但这份遗诏的公布,无疑是从法理上彻底洗刷了“篡逆”之名,将靖难之役定性为合法的皇位传承!这对于陛下统治的合法性和正统性,有着难以估量的巨大意义!
皇帝端坐御座,面色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虽然他用铁血手段打下了江山,并用数十年的治理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但“得位不正”的阴影始终如同跗骨之蛆,困扰着他和他的后代。这份遗诏,如同及时雨,彻底解开了这个心结!
朱瞻圻(真)站在宗室队列中,脸色变幻不定。他既为父皇感到高兴,心中却又有一丝莫名的失落。这份遗诏,同样断绝了任何人以“建文正统”为借口兴风作浪的可能。
英国公张辅等靖难老臣,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他们追随陛下浴血奋战,背负了多年的“从逆”之名,今日终于得以正名!
王振待殿内议论声稍歇,又拿起了那封休书,继续宣读。这封休书的内容更为惊人,竟是建文帝休弃太子(即后来被废的朱文奎)生母的文书,而落款处清晰表明,太子生母乃瓦剌部公主!其下还附有当年一些知情宫人的证词(显然是谢清流父亲搜集的)。
这意味着,已被废黜的太子朱文奎,身负瓦剌血统!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皇室丑闻,也解释了为何建文帝后期对太子态度微妙,甚至可能在遗诏中传位给燕王,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最后,王振捧起那半枚玉珏。皇帝也从怀中取出贴身珍藏的另一半玉珏。两半玉珏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形成一枚完整的、雕刻着蟠龙云纹的古玉。这正是当年燕王与建文帝兄弟情深的信物,也是这份传位诏书真实性的有力佐证!
证据链完整,无可辩驳!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但这一次的寂静中,充满了震撼、释然以及各种复杂的情绪。
皇帝缓缓站起身,从王振手中接过那合并的玉珏,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久久不语。往事如烟,或许在这一刻,他想起年少时与侄儿建文帝一同读书骑射的时光,想起靖难烽火中的无奈与决绝……种种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抬起头,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威严,扫视群臣:“众位爱卿,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建文帝深明大义,于危难之际托付江山于朕!朕数十年来,兢兢业业,未尝有一日敢忘社稷重任!今日,得此遗诏,足可告慰列祖列宗,亦可平息天下悠悠众口!”
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定鼎之力:“自即日起,建文年号,入宗庙祭祀!朕之皇位,乃兄终弟及,合法承嗣!若有再敢妄议靖难之事,散布流言者,以谋逆论处!”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海啸般的颂扬声响彻奉天殿。这一刻,皇帝的权威达到了顶峰。
萧绝与谢清流也随众跪拜。萧绝低着头,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交出这份“利好”陛下的遗诏,远比交出一份指责陛下的檄文要聪明得多。这不仅保住了性命,更换取了一份巨大的政治资本和陛下的好感。
皇帝满意地看着跪伏的臣子,目光最终落在萧绝和谢清流身上。
“萧绝,谢清流。”
“臣在。”
“你二人献宝有功,于国有大功!萧绝,朕赐你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加封太子太保,赏金千两,帛万匹!谢清流,擢升文华殿大学士,入阁参赞机务!赐府邸一座,黄金五百两!”
丰厚的赏赐如同流水般颁下,引得群臣阵阵羡慕的低呼。太子太保虽是虚衔,但地位尊崇;文华殿大学士入阁,更是步入了权力的核心!尤其是那丹书铁券,几乎是免死金牌,可见陛下对萧绝的安抚与笼络之心。
“臣,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萧绝与谢清流再次叩首谢恩。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大朝会将以皆大欢喜的结局收场时,萧绝却再次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
“陛下!臣,有事启奏!”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疑惑地看向萧绝,不知他还要奏请什么。皇帝也微微蹙眉:“讲。”
萧绝抬起头,目光扫过殿内群臣,最终落在脸色微变的朱瞻圻身上,朗声道:“陛下!遗诏之事已明,然‘九重渊’祸乱朝纲,勾结瓦剌,罪证确凿!其党羽未尽,流毒未清!假世子朱某之瓦剌血统,更是奇耻大辱!臣恳请陛下,履行前诺,即刻下旨,彻查‘九重渊’余孽,整饬边务,并向瓦剌王庭严正问责,以儆效尤!”
他旧事重提,而且是在这奉天殿上,百官面前,公然要求皇帝兑现承诺!语气铿锵,不容置疑!
朱瞻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没想到萧绝如此咄咄逼人,竟在此时发难!彻查“九重渊”势必牵连甚广,而向瓦剌问责,更是将他(假世子)那不堪的身世再次公之于众,让他颜面扫地!
“萧绝!你……”朱瞻圻忍不住踏前一步,想要呵斥。
“世子殿下!”谢清流忽然出声,打断了他。谢清流上前一步,与萧绝并肩而立,清朗的声音响彻大殿:“陛下金口玉言,既已应允萧指挥使之请,自当言出必行!‘九重渊’不除,国无宁日!瓦剌不惩,国威何在?!臣,附议!”
他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萧绝一边,以实际行动表明共同进退的决心。
殿内一片哗然!萧绝和谢清流这是要借势逼宫啊!利用刚刚献宝立功的余威,逼迫陛下立刻展开对“九重渊”的清算和对瓦剌的强硬!
皇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确实答应了萧绝,但没想到萧绝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场合,以这样一种方式,迫使他立刻兑现!这让他感到了一丝被冒犯的不悦。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他愿意给的时候自然会给,但不喜欢被人逼迫。
英国公张辅见状,暗叫不好,连忙出列打圆场:“陛下,萧指挥使与谢大学士心系社稷,其情可悯。然彻查‘九重渊’、整饬边务乃国之大事,需从长计议,周密部署,非一朝一夕之功。不若容后再议……”
“英国公此言差矣!”萧绝毫不退让,目光如炬,“‘九重渊’余孽潜伏甚深,若不及早铲除,恐生后患!瓦剌狼子野心,若不明正典刑,严加惩戒,何以震慑四夷,扬我国威?!陛下既已圣心独断,何不趁此良机,雷厉风行,以安天下之心?!”
他句句在理,气势逼人,将张辅的话堵了回去。
朱瞻圻再也忍不住,厉声道:“萧绝!你休要危言耸听!‘九重渊’首恶已诛,些许余孽,何足挂齿!至于瓦剌……边境安宁多年,岂可因一人之血统而轻启边衅?!你一再提及假世子血统,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是想借此羞辱宗室,动摇国本吗?!”
他直接将矛头指向了萧绝的“居心”,试图将水搅浑。
萧绝冷笑一声,毫不畏惧地迎上朱瞻圻的目光:“殿下!臣之所言,句句为公,何来私心?!假世子之事,乃铁证如山!若非其瓦剌血统,岂会与瓦剌勾结,祸乱我大明江山?!此乃国耻,岂能因顾及颜面而遮掩过去?!唯有直面耻辱,方能知耻后勇,重振国威!殿下身为宗室表率,更应以国事为重!”
“你!”朱瞻圻被驳得哑口无言,脸色涨红,气得浑身发抖。
眼看殿内争执愈烈,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够了!”
御座之上,皇帝猛地一拍龙案,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皇帝面沉如水,目光冰冷地扫过争执的双方,最后落在萧绝身上,缓缓道:“萧绝,你很好……果然不愧是朕看重的人。”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但语气中的寒意却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你的奏请,朕准了。”皇帝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即日起,由英国公张辅牵头,三法司配合,彻查‘九重渊’余党,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兵部、五军都督府即刻整饬九边军务,严查边境贸易,杜绝瓦剌渗透!并拟国书,斥责瓦剌王庭纵容公主混淆我大明血脉之罪,令其交出相关人等,赔礼道歉!若敢不从……朕,不介意再起大军,犁庭扫穴!”
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断,而且比萧绝要求的更加严厉和彻底!这不仅是为了兑现承诺,更是为了借此机会,彻底清洗朝堂,巩固边防,并将瓦剌的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至于朱瞻圻的面子……在江山社稷面前,不值一提。
“陛下圣明!”萧绝与谢清流率先跪倒在地,高声赞颂。
“陛下圣明!”群臣紧随其后,山呼万岁。只是这颂扬声中,多了几分敬畏与恐惧。所有人都明白,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即将来临。而掀起这场风暴的萧绝与谢清流,其权势与地位,也将随着这场风暴,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朱瞻圻脸色惨白,踉跄着跪倒在地,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仅没能阻止萧绝,反而让父皇更加坚定了清理“九重渊”和打压瓦剌的决心。而他自己,也因为那该死的假世子血统,在父皇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污点。
大朝会就在这样一种暗流汹涌、表面肃穆的气氛中结束。
萧绝与谢清流随着退朝的人流走出奉天殿。刺眼的阳光照在未化的积雪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百官们纷纷向他们投来复杂的目光,有敬畏,有羡慕,也有深深的忌惮。
“萧绝,”谢清流低声道,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我们今日……是否太过锋芒毕露了?”他担心如此逼迫皇帝和得罪朱瞻圻,会引来更大的祸患。
萧绝看着远处宫墙上迎风招展的龙旗,目光深邃而冷静:“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若不借此机会将脓疮彻底挤干净,日后必成大患。至于陛下和世子……经此一事,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动我们。”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谢清流,眼中闪过一丝柔和:“更何况,我答应过你,要还这天下一个清明。今日,便是第一步。”
谢清流望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那点忧虑渐渐被一种坚定的信任所取代。他轻轻点头:“无论前路如何,我与你同行。”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他们并未注意到,在退朝的人群末尾,朱瞻圻正用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的背影,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匕首。
“萧绝……谢清流……你们给本王等着……”他低声嘶语,如同地狱传来的诅咒,“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奉天殿外的阳光,似乎也驱不散这悄然滋生的、更加深邃的黑暗。权力的游戏,从未停止。刚刚平息一场风波的大明朝堂,又将迎来怎样的血雨腥风?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