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神

　　院内的秋千摇来摇去，秋千上美人失落。

　　“来，不来，来，不来……”

　　最后一片花瓣摘下，一声轻轻的‘来’绕在郑馨儿舌尖。

　　上一次见到齐韫已经是半月之前的事了。

　　“唉……”

　　身后茱萸叫她，郑馨儿没有回应。

　　茱萸拖长了声音又叫了一声：“娘娘。”

　　郑馨儿实在是讨厌茱萸声音中暗藏的欢欣：“别叫了，烦不烦啊。”

　　“夏日朗朗，鸟儿可爱，馨儿到底为何心烦。”

　　齐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郑馨儿眼中一亮，秋千停了，转身看去，茱萸身后齐韫嘴角噙着笑意温柔的朝她看。

　　“陛下……”

　　郑馨儿一张阴郁的小脸儿瞬间放了晴，她牵起裙子几步来到他面前，下一秒撞入心上人的怀中。

　　“您终于来了！”

　　茱萸默默退下。

　　郑馨儿靠在齐韫肩头，语气中藏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馨儿等了您好久。”

　　齐韫摸摸她的头：“最近事忙，朕冷落你了。”

　　郑馨儿摇摇头说不，她在齐韫怀中抬起头：“只要您还愿意来，馨儿就开心。”

　　齐韫看着她的目光很认真，认真到郑馨儿再这样的目光中有一种被爱的错觉。

　　“陛下……”

　　“馨儿”齐韫别了别她耳边的碎发，“你是真的喜欢朕吗？不要骗朕。”

　　郑馨儿知道自己的心在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她知道自己的答案，她郑重的回答道：“我真的喜欢您，或者说，我爱您。”

　　齐韫很微弱的笑了一下：“真的吗？”

　　“日月可鉴。”

　　郑馨儿的目光直直的望着面前的男人。

　　“那若是要馨儿在郑御史和朕之间选一个呢？”

　　齐韫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

　　郑馨儿的表情显而易见的有了一丝错愕，但是她又笑了笑，把头靠回了齐韫肩头，不再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当然是选陛下了。”

　　说完却没有后话了，两人安静的站了一会儿，一时间院内的风有些大了。

　　齐韫揽着郑馨儿：“变天了，回去吧。”

　　————

　　清晨第一个走上大街的人，迷蒙之中看到御史府门前暗潮斑驳，再一看那黏腻的红潮，明明是血。

　　惊天噩耗！！！

　　御史府一夜之间满门被灭。

　　御史府血流成河，连一只鸡都没有留下，郑御史的尸首被悬挂在午门处，身上挂着一条白布，四个血红的大字，烙印在上。

　　窃国者死！

　　一时间民间谣言四起，掀起了关于郑御史的猜测，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对他的讨伐。

　　朝上，掌管刑狱的官员搬上来几大箱从郑御史家中找到的书信，此间涉及贪污、渎职、利用职务之便违规升调官员等……很多罪状，衙门也一时间被挤破了门板，皆是去告状的苦主。

　　如今全天下都在盯着陛下对此事的决断，郑御史的事发生的太突然，也太不受控制，证据摆在面上，谁也不能为他鸣冤，一时间文武百官谁也不敢出言上谏。

　　齐韫凤眼寮了一眼下面各怀心思的百官，眼中的嘲弄一闪而过，齐韫正色端坐，愠声道：“查！给朕彻底查清楚，桩桩件件的涉案人员皆停职下狱，等秋后问斩，郑御史的所有家当皆充归国库，以便告慰苦主。”

　　郑御史一家遭难，徐，韩两家皆心有余悸，尤其是那写着‘窃国者死’的白布条，说的是谁，不言则明。

　　————

　　入夜

　　丞相府依旧灯火通明。

　　徐丞相的手不停的揉搓着眉心。

　　“徐安！你倒是说句话啊！我是来找你商量的，你老按你那个头干什么！”

　　韩太尉叉着腰在地上踱步。

　　徐丞相叹了口气：“韩大人你也得给我时间想想啊。”

　　如今刑狱里陆陆续续的进去了好多人，事情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朝中部分官员依然落马，到了危急关头。

　　韩太尉是个爽快人：“想想想！你都想了多久了，再想下去，刀子都架在脖子上了！”

　　徐丞相皱着眉，眸色深沉：“御史府一夜之间，死伤无数，无人生还，可见不是一个人干的，有组织有纪律，除了训练有素的军队还有什么人能做到，而且，还有那张白布条……”

　　窃国者死。

　　“你是说………”韩太尉指了指天，“是他做的？”

　　徐丞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韩太尉摆摆手，一屁股坐在徐丞相身旁：“不可能！虎符都在我手里，安淮的兵他一个都动不了。”

　　徐丞相眉头紧皱，刑狱的人说郑府死的那些人，都是一刀毙命，看手法自然不是普通的小贼能做到的，如此很烈的手法，如果不是军队的人做的，那就怪了。徐丞相不由的想到了近几日坊间的传闻，说是郑御史残害忠良天理难容，所以天降大劫，妖邪索命。

　　夜晚此起彼伏的蛐蛐声恼人，两人沉默对坐着。

　　“有传闻说是妖怪杀人，你觉得如何。”徐丞相自然是不信的，却还是有此一问。

　　“不可能！”韩太尉闻言果然激动起来，“我韩某打了一辈子仗，也没见过一个妖怪，肯定是人干的，我告诉你，虽然论朝廷，你比我懂，可论江湖事，我比你懂！那些人虽然说都是一刀毙命，但是也不是没人能干出来。”

　　徐丞相靠在椅背上，几日之内他头上的白发暗生，他不想听韩太尉的江湖论，打断道：“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是他怎么死的了，而是那些被下狱的官员。”

　　这些年来，他们几家之间来往颇多，具体是何原因，都心里有数。

　　“一旦那些陈年往事被暴露在阳光下，迎接你我两家的，究竟会是什么结果，我想郑御史便是最好的答案。”

　　————

　　皇宫

　　郑家顷刻之间败落，太后病倒，齐韫如她所愿将她送出宫，郑馨儿也第一时间就被禁了足，不过这一次她却不是很明智。

　　郑馨儿不停的拍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见陛下！”

　　门外侍女：“娘娘，您别敲了，陛下不会见你的。”

　　“不会的，不会的……”郑馨儿打的手都红了，她这段时间里总是心悸，之前她不信，如今看来有些事是有预感的，郑馨儿依旧拍着门嚷道，“他会相信我的！快放我出去！”

　　此刻的郑馨儿早已失了什么贵女做派，门外的侍女犯了一个白眼，宫里就是这样看人下菜碟，一朝一夕之间待遇就不一样了，侍女放任敲门声响了一会儿，许是里面那位终于累了不再敲门，侍女们也松了一口气。

　　突然噼里啪啦的几声巨响，伴随着郑馨儿的求救声从里面传出来，侍女慌了神，毕竟谁也不敢真的让她有什么事，决定打开门进去看看，打开门的瞬间，看见屋内没人，宫人们一拥而上，躲在门后的郑馨儿趁着这个机会摆脱了所有人跑出去。

　　齐韫正在宫中与大臣们商讨国事，朝中短时间内失去了很多官员，一些机要位置是缺不了人的，郑馨儿就是这时推门而入，门外的侍从们跪了一地，没拦住人是他们失职，门内的大臣们都瞪大了眼睛很是意外，郑馨儿一向得体的发钗乱了，身上一身衣服也不知穿了几天，总之哪有半点往日的荣光，她喘着气看着齐韫，那个眼神，在场的官员宫人们都低下了头。

　　齐韫合上手里的奏折：“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回去吧。”

　　大臣们果断离开，大殿上只剩郑馨儿和齐韫。

　　齐韫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垂眼看着郑馨儿，眼神里没有半分情意，他慢慢开口，语气带了几分懒散：“你可知罪。”

　　郑馨儿像是听不出男人言语间的玩弄，嘴角含着痴痴的笑意，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我想见你，何罪之有。”

　　“见我？见我做什么，”齐韫不为所动，他温柔又冷漠，“见我也不能免除郑家的罪责。”

　　“郑家？”郑馨儿停下来，她自顾自的笑起了，“郑家与我有何关系？他郑家就是死绝了，也与我无关。”

　　齐韫耐人寻味的看着她：“所以，你这是来……表忠心的？”

　　“我的心就是你的。”

　　她言语执拗，郑馨儿从未如此在乎一个人，而此刻她最在乎的人就坐在那个高台之上，与他遥遥相望。

　　“我不怕你杀我，”郑馨儿麻木的摘下头上的珠钗捧在手里，又张开手任由那些黄白之物落下，碎了满地，“这些，也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前半生我只想要自由，我拼了命的学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逼着自己，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离开那个地方。”

　　郑馨儿站在阶下，抬头仰望着他，她笑了：“上天待我不薄，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遇见了你，你是我生命里的光，我从来没有如此活过，”她轻轻抚上心口，却恨不得把心剖出来，“我的心告诉我，它喜欢你，它爱上你了。”

　　郑馨儿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在弯起的唇角，她笑着哭着。

　　惹人怜爱的美人垂泪，齐韫看着却没有半分动摇，“你喜欢朕，朕就要喜欢你吗？”他微微俯身，饶有兴致的看着下面的女子，眼神仿佛在看一出戏，“郑馨儿你未免，太可笑了。”

　　郑馨儿的笑意僵在脸上，她可以接受齐韫怀疑她，可以接受齐韫恨她，但是她觉得至少他对她曾经是有一点点的喜欢在的，第一次初见的那个温柔的人明明是真的。

　　“我不信，你若不喜欢我，为什么要问我郑家和你我怎么选？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

　　“问你，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由你亲自揭露郑家的阴谋，但是很可惜你没有。”

　　竟是因为这个吗，那些温情和蜜语，只是为了让自己做他的马前卒，而演出来的假象吗，她看着齐韫起身一步步走下来，走到她身边。

　　“郑家还在的时候，你是高高在上的郑馨儿，现在郑家没了，你在朕眼里，只是一个没用的摆设，”齐韫看着敞开的殿门，他与郑馨儿平行站着，“朕不把你也同郑家连坐，已是大发慈悲，你就应该烧高香了，怎么还敢跑到这来奢求其他。”

　　郑馨儿睫毛轻颤，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齐韫偏头看她：“不会吧，你真的信了？朕还以为，骗子是不会被骗呢。”

　　郑馨儿兀的看向他，他知道自己是在骗他，可是他不知道那些骗人的话里也是有真心的。

　　“我没有骗你！”喜欢你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郑馨儿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身份体统了，她一把拽住齐韫的手，“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我真的爱你！啊————！”

　　齐韫大力的甩开了她，这是齐韫第一次这么粗暴的对待别人。

　　“如果你不姓郑，你以为朕还会看你一眼吗？”齐韫嫌恶的擦着袖子，“况且，朕给过你机会了，只是你没抓住。”

　　他的话，如寒冬腊月一般锥心刺骨，郑馨儿心彻底跌落谷底，记忆中那些称之为甜蜜的瞬间，竟都是假的，她以为自己会是赢家，但却输的一败涂地。

　　不可置信的表情还在脸上，她不由自主的退后几步，最后腿一软摔倒在地，彼时殿外落日熔金。

　　齐韫把止歇从郑家找到的册子扔在她身上，他的声音曾经温柔似水，如今听来却是一片寒冰。

　　“连自由都没有的人，何以谈爱？”

　　齐韫离开了，郑馨儿翻开那些旧巴巴的册子，她先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里面写满了她生活的点点滴滴，但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大敞的殿门外夕阳红透了半边天，庄严神圣的大殿里，郑馨儿一人失魂的坐在那片孤独的绮光里。

　　原来，用骗是骗不来真心的。

　　……

　　刑狱

　　鞭笞声从白天响到了黑夜，一天之内无数官员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大狱。

　　执笔的书案墨都用完了一块，笔下陈述的罪行，骇人听闻罄竹难书。

　　“大人，大人！”

　　书案叫了两声：“下官这墨又没了……”

　　下面行刑的人停下手，主审官员摸了把头上的薄汗，把手边的认罪书放了放，眼神示意刑狱官放人，被打的半死的贪官被人拖回了狱中，嘴里还念叨着我真的不知道。

　　主审官员站起身对各位道：“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天接着审。”

　　官员们乌央乌央走了一大片，只留下几个刑狱官守夜。

　　而夜太深，他们忙碌了一天也早就困了，几人各自找了个地方蜷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此时，一队黑衣人马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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