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作者:彭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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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3 章


      江南暮春,烟雨朦胧,转眼已经是过去了三两个月。

      陆峥在一处临河的简陋茶棚下歇脚,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棚顶的茅草上,又顺着缝隙滴下来,落在桌角。他望着窗外的雨帘,看着雨水砸在河面上,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心里也像被这雨泡着,又潮又闷。

      离开沈府后,他没走太远,就在附近的州县辗转,偶尔帮人搬货,偶尔做些杂活,勉强能糊口。可心境却像这江南的天气,总也放晴不了——他恨沈敬行的武断,恨那份毫不掩饰的羞辱,可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沈知渊。不知道他的腿好了没有?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开,偷偷难过?

      想到这里,陆峥心头就一阵钝痛,他仰头灌下一口粗茶,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滑到心底,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从未这样在乎过一个人,脑海里全是“拜天地”的残影,他不止一次偷偷溜回去看沈知渊在院子里艰难走路,也气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以前都是沈知渊出来挽留他的,为什么这次......竟然就这么让他走了?

      陆铮不服气,也不愿面对,就如同他不愿面对曾经的冤案一般,只敢一走了之。

      可是内心的煎熬却每天在上演,他不敢走得太远,怕沈知渊找不到他,不敢离得太近,怕自己又要可怜巴巴的回去求人。

      他害怕,是不是沈知渊已经变心了,是不是不想要跟一个罪臣之子混在一起,做他的沈家大少爷不好吗?

      他逐渐明白自己虽然自己看上去孔武有力,实则胆小如鼠,根本不敢面对。沈知渊看起来那么松软娇弱,却一直内心坚强聪慧。

      他只能等,只是等了这么久,沈知渊还没出现。

      陆铮心道,终究还是,画地为牢,此生难逃。

      雨幕里,忽然出现了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那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脚步有些蹒跚,却走得异常坚定,一步步朝着茶棚走来。

      走近了才看清,他穿一身半旧的青衫,衣摆已经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略显瘦削的脚踝上,连鞋尖都沾着泥点。他收了伞,露出一张苍白却依旧俊朗的脸,额前的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眉眼间满是长途跋涉的疲惫。可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在看到茶棚里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时,骤然亮了起来,里面翻涌着复杂的光——有委屈,有愤怒,有藏得极深的思念,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执拗。

      是沈知渊。

      他一步步走到陆峥的桌前,停下脚步。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滴答”“滴答” 落在地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陆峥握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愣愣地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太想念,所以生出了幻觉。

      “你……” 陆峥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陆峥,” 沈知渊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雨水的微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却字字清晰,“我父亲赶你走,是他的事。我沈知渊要不要你,是我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峥,像是要把这个人的模样,牢牢刻进骨子里:“我现在问你,你当初说过的话,还作不作数?”

      陆峥猛地站起身,身后的长凳被带得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 声。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着沈知渊苍白却倔强的脸,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衣衫,看着他那双终于能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的腿——千般情绪在心里翻涌,有心疼,有生气,有说不出的欢喜,最后都化作一股滚烫的热流,冲上眼眶。

      这个傻子!竟然就这么跑了出来!拖着刚好没多久的腿,走了这么远的路!

      “你他丫的……” 陆峥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原本想骂他不知死活,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变了调,“…… 冷不冷?”

      他一把扯过搭在旁边凳子上的干燥外衫,动作带着几分粗鲁,却又藏着小心翼翼,把沈知渊整个人裹了进去。接着,他伸出手臂,用力将人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对方揉碎,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沈知渊被他勒得有些疼,却没有丝毫挣扎,反而伸出手,紧紧回抱住陆峥劲瘦的腰身。他冰凉的脸颊贴在陆峥温热甚至有些发烫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的气息,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作数。” 陆峥的声音闷闷地响在他耳边,带着不容错辨的哽咽,还有斩钉截铁的坚定,“老子说过的话,永远作数!”

      雨还在下,敲打着茶棚的茅顶,“噼啪” 作响。

      棚外烟雨朦胧,江水滔滔东流,带着春日的潮气;棚内的两人紧紧相拥,像两棵在风雨里纠缠的树,根须早已盘根错节,再也无法分开。

      那些曾经的猜疑、羞辱、分离与苦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更深刻的缠绕,把两个人的命运,牢牢系在了一起。

      “若是我不来呢?”沈知渊也是气他说走就走,于是偏要问。

      “我就出家做和尚去。”陆峥还是习惯性的想抱他,但是想到他腿脚已经大好了,只能将他拉坐在身边。

      沈知渊抵住他的嘴:“那我要把庙给拆了。”

      陆铮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的甚是可爱,忍不住低低吻上去,“叽里咕噜说什么呢,给爷亲一口。”

      沈知渊躲开他:“你还是这副臭德性,别人看见了不好。”

      陆铮环视四周,根本没人,不管不顾就亲了上去,沈知渊根本也没想挣脱,任他的气息在嘴里横行肆虐。

      等陆铮亲够了,陆铮才面色落寞的说:“我对不住你,总是这样,让你难堪,让你伤心,让你觉得失去我.......”

      沈知渊被他亲的意乱情迷,此时也软语道:“才不是,你自己,难道不痛苦?我不信。”

      陆铮奔涌的情绪根本止不住,“是,我是痛苦煎熬,我跟那采花贼似的偷溜着回去沈府看你,大冬天的你们一屋子人过年喝茶吃饭,那样的你,我岂敢打扰,只能默默把你们家后院起火的地方给灭火了。”

      沈知渊笑了,“原来是你灭的火,我说怎么他们手脚麻利,刚起火就灭了。”

      陆铮:“何止,”他揽过沈知渊的肩膀往怀里送,“我觉得我......每天在那爬墙上下的,苏嬷嬷也没赶我,还合着伙瞒着你爹,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知道,你故意的是不是,就是要这两三月折磨我。”

      沈知渊的腹黑心思被揭破,也不装了,直接挑明:“是又怎么样,谁叫你总不辞而别,让我一个人......一个人在府里对你......牵肠挂肚。”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喝茶吃点心,渐渐天幕黑去。

      沈知渊道:“我们当初约定要去西海国,还去吗?”

      陆峥沉默了,他不是不想去,只是心中的牵绊,让他还有很多遗憾。

      他的父亲和师父永远是被冤枉的,世世代代,皆如此。

      他不甘。

      这是他的心魔。

      沈知渊即便不用他说话,也猜得到他心中所想,可是面对的人确实这天朝第一人,如何能......两全?难不成真叫他造反?即便造反,成了也便罢了,可是输了,沈家便要灭族,他如何能解脱?

      夜幕下二人忽然不言语了。

      仿佛打了死结,解不开。

      这件事沈知渊知道,陆峥也知道,也是他们始终分分合合的根源。

      陆峥道:“我心有不平,寝食难安。”

      沈知渊早就知道这事情不解决,陆峥浑身不痛快,正如陆峥间接帮他报仇,算是除掉了沈敬安和陈季泉,他不能坐视不管。

      “那好,我有一个并不成熟的计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沈知渊手指沾水,在桌上标记了六下。

      陆峥埋头在桌上,“你说。”

      “只不过我要先了解事情始末,哪怕最微小的细节也要告诉我。”沈知渊一向运筹帷幄,他想奉劝陆峥不要鲁莽冲动,可是他不能改变他,还是要顺势而为,鲁莽冲动未尝不是好事。

      灯下二人声影具恍惚如梦中。

      “最重要替你们家沉冤得雪,就要证明当初周将军发出的加急求助文书没有到易尚书手里,扣压文书的人显然已经死了,不然,前太子不可能不察觉,才会导致这样的悲剧,处置了易尚书一家导致抄家流放,如果只是这样一件事,太子就要做出这么重的处罚,是不是有点不符合情理?以至于先皇也觉得太子不堪重用,所以才废掉太子?”

      陆峥沉默,这是他没想到的点,他一直以为是四皇子从中作梗,毕竟太子倒台,最后受益最大的就是他。

      他没有证据,没有证人,即使有,一切在四皇子、太子、先皇的轮番过筛下,都已经荡然无存了,只有一个结局,就是流放、抄家,十年生死两茫茫。

      朱煊治也从不辩解,只是沉默着隐忍着担下这个骂名,默默派人照顾他。

      不让他死了,也不让他搞事。

      四皇子登基后也没有为易尚书平反,甚至没有提及这件事。

      沈知渊见他不说话,显然是这些问题触及了他思绪的盲区,从来没有人帮他梳理过前尘往事,他就这么一直恨着却没有发泄的出口。

      这其中或许有误会,只是陆峥的脑子填满了仇恨,又被人监视着。

      沈知渊直觉,这事情,非常暧昧。

      皇帝的态度很暧昧。

      所以找徐之芳来挑事,十万匹丝绸,不过是......看不惯他沈知渊而已。

      但是沈知渊没有证据证明,只能从陆峥这里下手了。

      “或许我们应该先进京一趟,将当初知情的人拜访一遍,包括你父亲的门生故吏,抓一些你此前......”沈知渊把“不敢面对的细节”的改为:“你遗漏的一些细节。”

      “说到细节,”陆峥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嘲,“我也想过无数次。八百里加急,直送兵部,必有专人签收记录,层层关卡,岂是那么容易能被一人扣下?除非……扣下它的人,本身就在那条传递链上,且权势足以让经手的所有人闭嘴。那时候的四皇子还在韬光养晦,他怎么可能做到。”

      种种矛盾之处,让陆峥怀疑,四皇子确实想借此打击太子,但是最初的设想并不是四皇子当时能做到的,他也没有否认参与过,或许他是参与其中,成为其中的一环,但是......还有人躲在背后,至今没有出现。

      沈知渊指尖停顿,眸光锐利:“而且,此人必须深知那封军报的内容至关重要,扣下它,能带来巨大的利益,或是……能铲除巨大的威胁。”他看向陆峥,“你父亲当时在朝中,可曾与谁结下死仇?或是……挡了谁的路?”

      陆峥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着尘封的往事。父亲易伯承为人刚正,治军严厉,在朝中确有不少政敌。但若论死仇……“父亲因太子力荐而坐稳兵部尚书之位,世人皆视他为太子一党。当时四皇子……也就是现今皇上,羽翼渐丰,与太子争储之势日益明朗。若说谁最想扳倒太子,剪除其羽翼……”他顿住,眼神猛地一凛。

      沈知渊接了下去:“自然是当时势弱的四皇子一系。但仅凭猜测无用。我们需要知道,当年经手那封军报的所有环节,有哪些人?这些人如今又在何处?”

      “档案。”陆峥沉声道,“兵部、驿站、甚至宫内收发记录,必定有迹可循。但十年过去,这些东西恐怕早已被销毁或篡改殆尽。”

      “明面上的档案或许没了,但总有人记得。”沈知渊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当年经手的小吏、驿卒、甚至是宫里的老人……只要他们还在世,总能挖出点东西。更何况,如此大事,参与其中者绝非一人,利益纠葛,分赃不均,必有裂痕。”

      他面向陆峥,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陆峥,我们不能只待在江南被动应对。徐之芳不过是条嗅着味来的鬣狗,真正的危机在京城,在十年前就埋下了。你想报仇,你想翻案,你想让你易家上百口人瞑目,我们就必须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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