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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拍
深冬的十二月,风里带着凛冽的清气。晚上九点,陈之靠在床头,屏幕的光映着他带笑的脸。他翻出那个发出许久的帖子,底下早已叠起层层回音,像一片忽然丰茂的园地。那些陌生的id不约而同,清一色地劝他,约她,单独相处。他正思忖着如何开口,借着周末的名义邀林窗窗出来,字还没打完,她的名字却先一步亮在了屏幕顶端。
大王:明天出来玩吗?
他手指一顿,把敲好的字一个个删掉。故意等了那么几分钟,才回过去。
够不着月亮:行
大王:就我们两个
够不着月亮:好
他没想到她会先约他。手机搁在一边,他仰面躺倒,笑声低低地滚出来,落在安静的房间里,正好,正合他意。
次日,林窗窗在镜前站了许久。衣柜开了又关,衣服一件件比过,最终落在一件明黄的连帽卫衣和浅色牛仔裤上。这一身明亮又轻松,恰好中和了天气的萧瑟。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转身出了门。
他们约好去动物园。路程不算远,选了公交。并肩坐在最后一排,车子晃晃悠悠地开。
林窗窗塞着一只白色耳机,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高耸的楼、光秃的树、匆匆的行人,一一向后掠去。她忽然心念一动,将另一只耳机轻轻递给他。陈之接过,塞入耳中。
是徐明浩的《star crossing night》
“一次又一次/悄悄离我远去/没有方向的钟在原地/时针散漫波动着滴答滴……”
当歌词正好放到,“我还记得第一面见到你我心是怎样波动。”的时候。
他转脸看她,她也正巧抬眼。视线猝然相撞,谁也没躲开。那一刻,窗外的喧嚣、车厢的嘈杂,忽然都退得很远。耳机里的歌词像某种隐秘的注脚,一字一字,敲在心跳的鼓点上。
林窗窗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她慌忙垂下眼,假装去看自己并拢的膝盖。他笑了笑,也转开头,望向另一侧窗外。那一程剩下的路,他们再没对视,也没说话,只有那首歌循环往复,像一种无声的坦白。
英石动物园到了。
陈之让她在门口稍等,自己跑去买票。她看着他跑开的背影,高高瘦瘦的,融在冬日淡白的阳光里。他举着两张票回来,像举着两张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凭证。
入园时,工作人员递给他们一份免费的游览地图。按照图上的指引,顺时针走,便能看遍所有动物。没走多远,便看见几只圆滚滚的熊猫,正抱着翠绿的竹子,慢条斯理地啃。林窗窗轻轻拽了拽陈之的袖子,声音里带着孩子气的雀跃:“阿之,你看,是国宝。”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笑着点头。熊猫浑然不觉,依旧吃得专心。他们看了一会儿,便继续往前。
下一个便是梅花鹿区。木栅栏围出一片宽阔的草地,几只鹿悠闲地踱步。林窗窗眼睛一亮,跑到旁边的小摊,买了一把干草。她捏着草走回去,一只梅花鹿便温驯地靠近,湿润的鼻尖轻轻耸动,从她掌心衔走草料。她得逞似的笑起来,回头望他,眼睛弯成明亮的桥。他也笑着,用手机悄悄拍下她喂鹿的侧影。
走走停停,看了威风的老虎、笨重的大象、优雅的长颈鹿。走到非洲区附近,已是中午。他们在园内的餐厅简单吃了点东西,暖了暖身子,又继续未完的旅程。
等把所有动物看完,林窗窗的步子已有些慢。她从小就爱跟父母来动物园,尤其爱看动物吃东西的样子,那种专注的、满足的神态,总能让她心里也变得安静柔软。
从动物园出来,他们拐进了附近一条热闹的步行街。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小吃的香气。天冷,正好需要一点热腾腾的食物。她的目光被烤红薯和糖炒栗子的摊子牢牢吸住,走不动路。陈之去买了一个最大的烤红薯和一纸袋热栗子。
红薯烤得恰到好处,深色的外皮微微裂开,露出金黄泛着蜜色的瓤。她怕烫,呼呼地吹气,还是不敢直接拿。他自然然地接过去,替她捧着,她就着他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那红薯极甜,蜜一样的汁液几乎要流下来。他低头看着她吃,只觉得那满足的神情,比红薯更甜。
街两旁还有许多新奇的小店。他们被一个抓娃娃店吸引了目光。明亮的灯光,满屋琳琅的玩偶。陈之拿出手机扫码,买了三十个游戏币。
机器发出欢快的音乐声。他操纵着摇杆,眼神专注。她在一旁屏息凝神,每到爪子落下、抓起娃娃的瞬间,便紧张地攥紧拳头。他的手气好得惊人,几乎是百发百中。不一会儿,她怀里就抱满了战利品,毛茸茸的小熊、傻乎乎的鸭子、圆滚滚的熊猫……足足二十只,大半是他的功劳。
他们提着一大袋五颜六色的娃娃,走在华灯初上的街上,像两个满载而归的孩子。一直走到步行街的尽头,灯光渐暗,人声渐稀。就在转角处,一只猫悄无声息地蹲在阴影里。
是只三花猫,毛色斑驳,却收拾得干净。它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们。林窗窗蹲下身,轻轻“喵”了一声。那猫也不认生,竟主动走过来,用脑袋蹭她的裤脚,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她伸手,极轻地抚摸它柔软的背脊,它便蹭得更殷勤。
“它好喜欢你。”陈之说。
林窗窗没作声,只是温柔地顺着猫的毛发。她从小就喜欢小动物,若不是丁淑华对猫毛过敏,她早就想养一只了。此刻,看着这只主动亲近她的流浪猫,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泛起一丝无奈的酸楚。
他们终须告别这只偶然邂逅的猫。她最后摸了摸它的头,站起身。那猫也不纠缠,只是蹲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玩偶袋子的窸窣声,脚步声,和耳边似乎还未散尽的音乐声,交织成这个十二月傍晚独有的旋律。
“今天很开心。”她提着那一大袋娃娃,笑着说。
“我也是。”他点点头。
她转身上楼,他站在楼下,直到她窗口的灯亮起,才转身离开。
房间里,林窗窗把那一大堆娃娃倒在床上,五颜六色,铺了满床。她拿起那个他抓到的、酷似今天见到的小熊猫玩偶,抱在怀里,把脸埋进柔软绒毛里,无声地笑了。
而陈之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点开手机相册。屏幕上,是林窗窗喂鹿时笑着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和睫毛上,镀着一层茸茸的金边。他看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照片设置成了私密收藏。
窗外,十二月的夜晚安静而漫长。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无声中悄然改变,像埋在冻土下的种子,只等一场春风,便要破土而出,开出漫山遍野的花来。那只耳机里循环的歌,似乎还在空气中微微振动:
“陷在这漩涡之间 / 没办法逃离……”
或许,他早已不想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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