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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中麻辣烫
两日后的凌晨,天蒙蒙亮,明栾月站在院子里,目送送葬队伍启程前往县里的火葬场。
按照这里的习俗,明栾月的属相与下葬这件仪式有冲突。
尽管她坚持送外婆最后一程,但亲戚和家人的极力劝阻还是拦住了她的脚步。
“明栾月!你不要太自私!你想让外婆在地下不得安宁是吗?!”
母亲的怒斥犹在耳边,明栾月坐在拆掉黑幕的院子里,漫无目的地看着天。
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晚上七点,她得乘飞机返回文筑。
程暮从薄雾中走过来,递来一碗白粥:“阿姨给你盛的。”
明栾月看他一眼,并没有接:“我要加糖。”
他纹风不动地举着:“阿姨说,再吃糖牙齿烂掉。”
明栾月仰头看着他。
程暮叹了口气:“已经加了,你尝尝?”
明栾月接过,徒手擦擦身旁的另一块石头:“坐。”
程暮坐下,扯起衣摆擦净了她的手心:“今天是最后一天,有什么计划?”
“你想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吗?”
明栾月吞下一口甜粥,热气从喉咙顺到胃里,暖烘烘甜滋滋地抚慰跳动的神经。
程暮挥开碗边的蚊子:“当然。”
“你别给我扇凉了!”明栾月别开身子,愤愤不平。
程暮的手支棱在原位,荒唐地轻笑了两声。
“我这个人,在外人面前和内人面前可是有两幅面孔的,”明栾月斜睨他一眼,“你做好接受准备了吗?”
程暮笑着拿过粥碗,顺着碗沿舀起一勺放到她嘴边:“早就做好准备了,只看你愿不愿意。”
“你手怎么在抖?”明栾月敏锐指出。
程暮勉强笑道:“我有点紧张。”
吃掉这勺粥后,她跟着笑了:“看来你猜到我要说什么了?”
“嗯,”程暮只觉心脏欣喜得快要跳出胸膛,他迫切想要听到那句话,“要不我们一起?”
“做我男朋友吧?”她说。
“和我在一起吧。”他说。
瓷勺坠入碗中,点点粥液溢出,落在程暮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好,”他哽咽道。
天光渐亮,远山的薄雾慢慢弥退,山头传来公鸡“咯咯咯”的强势叫声,紧接着,鸟鸣声、流水声渐次奏响。
整个天地热闹了起来。
程暮端着碗沿磕了豁的粥碗,坐在粗糙的石头块上,身边是想要守护的爱人。
这与他计划里的浪漫告白场景无一相同,但却温馨一万倍。
明栾月牵住他的手:“恭喜你,转正成功。”
上岸成功的新晋男友直接变成她的随身贴。
明栾月与明惜星聊天,他就坐在门口等着;明栾月打电话,他有边界感地远离几步但牢牢盯着。
一有机会就紧挨着她贴的极近。
明惜星很看不惯他这种没骨头的做派,吸溜着他给的牛奶道:“你能不能离我姐远一点?你看你都快把她挤成肉饼了!”
紧接着声音不小的嘟囔了一句:“这么大的个子,没长骨头吗?”
程暮无辜地看向明栾月:“我有挤到你吗?”
明栾月顶着四束目光淡定摇头:“没有。”
开玩笑,她的男人她来宠。
尤其是到了她的地盘,当然得护着这个语言不通的外地人。
面包车经过大水坑晃荡了一会儿,明惜星朝左边挪了挪,贴着姐姐的另一只胳膊小声道:“姐,我讨厌他。”
明栾月平静道:“忍忍吧,明天你就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明惜星问完,一弹身坐直了身体,“你们要走了?”
“嗯,今晚的机票。”明栾月划拉着朋友圈,看到黄新雅的旅行plog,在下方点了个赞。
程暮个子高眼睛亮,打眼一瞟看见了那条朋友圈的内容,捏了捏她的手指:“寒假我们也去海岛玩,好不好?”
“不好!”明惜星率先回话,“我姐要回家过年,你自己去什么劳什子海岛吧!”
明栾月按灭屏幕:“再说吧。”
明惜星紧张地攥住她胳膊:“什么意思?你又不回来过年吗?去年过年也没有回家!”
明栾月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确定让我回来?然后看爸妈请神婆给我驱晦气吗?”
明惜星不说话了,讪讪地收回手。
纵使这两天见识了亲戚对她所选专业的偏见,程暮此刻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他沉默地握住明栾月的手,直到两人在两栋六层高的自建楼房前停下。
“到你家了吗?”程暮仰头观察环境,注意到周围的楼房一座紧挨着一座,有时甚至近到两家能隔着窗户握手。
这对从小住惯别墅和小区住宅的他来说有点新奇。
明栾月晃了晃他的手,示意他别走神。
她指着楼与楼之间两人宽的过道说:“我家在里面。”
明惜星提着一塑料袋馒头从车上蹦下来,看着程暮道:“你嫌弃啊?”
程暮没理她,向明栾月确认:“只有这一条通道吗?”
明栾月率先朝里走:“是啊。”
“可这很危险!”程暮紧追着上前,“甚至没有预留消防通道!”
明栾月见怪不怪:“这种自建房,全是房东自家分的地皮,那当然是能多盖一指甲盖的面积就多盖点,哪儿有什么安全意识。”
要不是政府对自建房的高度有要求,恐怕他们得盖到天上去。
走出两栋楼房之间的缝隙,三人无缝衔接地进入了另一座楼道。
明家在五楼东侧,刚一打开门,霉味将他们熏了个彻底。
明惜星踏进去换上拖鞋:“姐,这两天家里没人又潮湿了,你去小卖部买两个除湿盒呗。”
“两个够吗?”
纵使明栾月穷且扣,此时也愿意多买几个。
“够了够了,我不经常回来,估计后天也得回校了,”明惜星把馒头塞进冰箱里,“给他俩一人留一个。”
明惜星的动作突然顿住,靠着墙犹豫道:“姐……爸妈分房睡了。”
明栾月平静点头。
然后脑中灵光一闪,看向进门右手边第一个房间:“他们住我房间了?”
明惜星小幅度点了下头:“嗯……爸说反正你也不回来,就把房间让给妈住了。”
“哦,”明栾月面无表情地转身接过程暮的背包,放在沙发上,“那我俩去买,还需要点啥?”
“你中午在家吃饭吗?”明惜星问。
她摇头:“不了,去二中门口吃。”
“那就再买把青菜,买一根香肠。”
“其他没了?”
“没了。”
明栾月转身下楼,楼梯间阴暗狭窄,程暮一米九的个子挤在过道里,有时还需低头弯腰。
他沉默地站在明栾月的前方,牵着她一步步朝下走。
“有没有被吓到?”明栾月问。
程暮侧身闪开挑着框的菜农,回头道:“什么?”
明栾月朝上指了指:“我家这环境。”
程暮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考上京北大学,在你喜欢的专业里学到前列。”
“学姐,过去二十多年,辛苦你了。”
他又弯了弯嘴角:“我越发仰慕你了,怎么办?”
明栾月笑着上前多走了一步,踮脚飞快地挠了挠他下巴:“放心,跟着姐有肉吃,中午请你吃大餐!”
程暮看着眼前的一碗全素麻辣烫,抬头看向对面:“这就是大餐?”
明栾月抽出两把一次性筷子,剥开搓了搓,见筷头没有毛刺才递给他:“当然是大餐!我上学时一个学期只能吃一次好不好?!”
程暮不怎么挑食,甚至越简单干净的食物他吃起来会越安心。
出国集训时,全队二十多人,只有他把白人饭吃得喷香。
但很重视明栾月的饮食问题。
这两天观察下来,明栾月的胃口普遍下降了很多,整个人瘦了不少,现在又来吃红彤彤的“垃圾食品”……
他点开手机上的外卖软件,寻找附近的炒菜馆,抬头一看,明栾月碗里的菜已经下去了一大半。
而她埋头苦吃,显然是很喜欢这种充满添加剂的食物。
算了。
愿意吃饭就好,管它干净与否,起码填饱了她的肚子。
程暮瞬间想明白了,低头大口咀嚼碗里的蔬菜。
吃完“不健康”的午饭,明栾月拉着他在河边散步消食。
“我上初中那会儿,周五放学后不想回家,就自己跑河边丢石子,或者去刨路边的花坛。”
明栾月指了指左侧的一长串花坛:“那些都被我刨了个遍。”
程暮轻笑:“好巧,我也玩过挖土游戏。”
“哦?”
“爸妈还没离婚那阵,我妈会在院子里埋玩具,然后教我用洛阳铲探土层,用小锹挖土。”
明栾月停下步子,心中的猜测越来越浓。
“阿姨也是做考古的?”
程暮挡在她面前,握住她两只手:“嗯,你应该认识。”
明栾月丢给他一个说下去的眼神。
“她也是京北大学考古学院的教授,”程暮顿了顿,“你的导师,徐朔风。”
明栾月愣住:“你从第二次见面就猜出了我们的关系?”
程暮点头,又急忙补充:“但我从未在她面前透露半分!她是她我是我!”
“我去文筑的名额,你有干涉吗?”明栾月平静地问。
程暮摇头:“我不太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回去看朝朝的时候听她说了一嘴。”
“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我妈,她这个人把事业看得比我重,不可能为了我去做走后门的事。”
明栾月静静盯着他,倏尔笑了。
程暮小心翼翼地弯腰,仔细观察她的神情:“你没有生气吧?”
“当然没有,”明栾月回得平静,“我的能力足以匹配获得的一切资源,在学业方面我问心无愧。”
“那就好。”程暮松了口气。
“只是有点好奇,”明栾月扬起嘴角,眼里却没有笑意,“你为什么现在才坦白?”
“因为害怕,”程暮说得坦然,“我害怕你在对我没什么好感的情况下,知道这一层身份远离我。”
“为什么不能是接近你讨好你?”
程暮坚定道:“如果你是这样的人,那我们早就在一起了。相反,你在知道我的家世后选择离开我。”
明栾月歪了歪嘴角,踮脚吻上他的下唇:“好吧,这次考验勉强算你通过。”
在这条承载了青春期无数孤单的灰色小河旁,明栾月第一次感到奇妙的幸福。
十五岁时望着河水发呆的女孩,现在决定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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