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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赵瑰浑身像是冻住一般,只有一双眼眶猩红,凤眸死死盯着周鸷,既像是凶猛的猎食者,又像是死死挣扎的猎物。
周鸷面如平湖,浑不在意直视回去。
成王败寇,是他们的共识,无需赘言。
“你想怎么做?”她的声音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
“看你想怎么做?”周鸷反问,他少有的尖刻,“你弟弟这几年做的事……死有余辜。”
赵瑰从椅子上瘫软到地上,她垂着头,好似所有气力都被吸干。
忽然,她抓紧周鸷的衣袍,苍白的手背筋骨毕露。
“周鸷,不,王爷,我求求你,让我在我弟弟死前,看一眼他吧。”
赵瑰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今日不似往常一般满头珠翠,反而穿得形同缟素,格外凄然。
“你是笳儿的皇叔,先帝在的时候,我在后宫的时候还帮过你,我求求你,看在笳儿的面子上,你让我见见我弟弟。”
周鸷默然不语,薄唇紧闭,只是周身气质却软了下来。
赵瑰说帮他,但他何尝没有回报赵瑰?
当时先帝身体已然不好,疑心愈来愈重,他先是调走了赵家,下一个开刀的……
必然是栘王。
赵瑰刚封高位,正是恨如东水的时候。他们的相见并不隐匿,正是在先帝的书房门口,赵瑰从里面出来,周鸷从外面进去。
赵瑰当时心软了,她想,偌大的皇宫容不下她赵家,也容不下门前这个栘王,同是天涯沦落人。于是寥寥几句话,她便向周鸷透露了先帝的计谋。
周鸷对赵瑰不甚了解,只知道是皇兄后宫面熟之人,明哲保身,对于这等人物,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因此他将信将疑,但也在面圣之前,做足了准备,一进门,便大大咧咧向皇兄讨了一份南下漕运督查之职,说想领略江南好风光。
先帝听闻,勃然大怒,指着周鸷的鼻子大骂,周索远,朕十二个时辰都不敢歇息,你看看你!何时尽过臣子本分,何时为朕分忧!
骂得书房内外仆侍两股战战,心里七上八下。
骂得周鸷通身舒爽,一颗心彻底放松。
还有什么比无心于皇位,醉心于风月的王爷,更值得皇帝放心?
很长一段时间,周鸷对赵瑰的印象颇好,甚至如果,只是如果,赵瑰诞下笳儿后向周鸷寻求合作,周鸷也会一口答应。
但是二人的再一次见面,却是赵瑰垂帘听政的第一日。
紧接着不久,便是十六言官血染长阶。
而周鸷不得不承认,也不能不后悔的一件事——便是赵瑰希望垂帘听政之时,早有朝中重臣向他禀报,并希冀他加以阻拦。他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势便让赵瑰得了权。
这件事赵瑰自然不知道。
周鸷当时没有说,这时候再开口,也没了意义。
他何尝不是杀害娄山雨父亲的刽子手?
环环相扣,造化弄人。
说不出是这一篓筐的错事的罪魁祸首是谁,但是好似他们都有错。
难以避免地又想起被祸及的娄山雨,周鸷垂下眼眸,手指在桌上轻扣,发出笃笃的声音。
赵瑰槁木一般,长跪不起。
周鸷嘴角微动。
“太后自重。”
一片云从空中划过,云影投于殿中,光线一明一暗又一明。
周鸷轻轻叹了一口气,“赵凤关不能进宫。”
朝野上下几千几百双眼睛看着,赵凤关若是进宫,无异于打周鸷的脸。
一人退让,另一人立马前行。
“我可以出宫!”赵瑰扬着脸,青筋在脖颈缠绕,一颤一抖,她看着周鸷好像在看着最后的希望,“西北行宫中,有我弟弟为我建的生辰贺礼,我去那里等他,行吗?”
她说的是赵凤关为她而建的八卦池。
周鸷凝神,自京城骑马而行至西北行宫,一趟也要半个白日的功夫,一来一回将要一天。
诚然不是好地方。
可她看着赵瑰恍然若失的神情,再想到小小年纪的周笳,终是动摇了。
“本月初五。”
赵瑰匐在地上,忙不迭地点头。
周鸷站起,后退一步,他长身而立,无奈道,“嫂嫂请起,本王不会食言。”
赵瑰颓然站起,向他作了个揖,周鸷执礼而回,离开玉林宫。
而周鸷并未注意到,在他身后,赵瑰狠狠擦去脸上未干的泪痕。她死死盯着周鸷的背影,若是目光有形,定然能在周鸷身后戳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接连不断的好天气,无人欣赏。
远在小丰乡的娄山雨这几日明白了一个道理——当自己觉得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其实日子还是会一天天的过下去。
何其残忍,何其安慰。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好似理解了一些她曾经难以理解的事情。
很久之前的曾经,她看着老娄举着烟杆子吞云吐雾,总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可是现在的她,把她送给老娄的白玉烟枪洗干净,在家里犄角旮旯处寻到老娄藏起的烟叶,学着老娄的样子,点上火。
第一口,她被呛得涕泪横流,咳嗽了一刻钟。
头顶着太阳,她颓然地坐在门阶上,呆愣愣地不知在看什么,半晌,吸了第二口。
那一刻,她好像终于理解了老娄。
她也没脸去见雷家嫂子。
虽然她知道,雷老大性命并无大碍。
那日她和雷老大一干人等皆被周鸷那伙人带走,即使她对那人恨之入骨,但是她依旧相信,周鸷不会伤害雷老大他们。
夏日农时,村子里的壮年不在,地荒废了不少,庄稼正是吃水的时候,可是连这几日的大太阳,更是有不少绿叶子都蔫了。
不知道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一日下午,天儿正热,熏风阵阵,娄山雨半梦半醒坐在门阶上。
这几日有条不知名的小狗跑到院子里,一身黄毛,很矮,刚及娄山雨脚脖子。但它颇有精神,瞧娄山雨好欺负,便霸占娄家院子,乱拉乱尿。娄山雨开始赶了几回,小狗赖着不走。后来她把吃剩下的扔给它,小狗竟然蹭蹭她,摇起尾巴,她也就不赶了。
“起个名,你俩就算是结缘了。”娄山雨忍不住回忆起老娄当时说的话。
她揉了揉狗头,看着小狗漆黑的眼睛,良久,吐出一个名字。
“弱柳。”
小狗歪歪头,好似没懂她的意思。
弱柳扶风。
她哂笑一声,不能娄扶风走了,就这么用他的名字,她摸摸鼻子,去想别的名字。
没想到小狗突然汪了一声,尾巴一左一右快速摇动。
她试探着又喊了一次弱柳。
小狗尾巴摇得更换了,用小脑袋顶着她的手心。
娄山雨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云销雨霁,这是这几天她唯一的笑。她温存地摸着小狗儿,恍恍惚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冬雨。
娄山雨吓得一个机灵,赶忙把手里的烟枪扔到一边,猛地站起来,小狗围在她脚边转圈。起得太猛,一阵眩晕袭来,娄山雨眼前一黑,赶紧撑着门框缓劲。
冬雨在远处就看到娄山雨仓皇的模样。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阿姐?
娄山雨站在门口垂着头,一只胳膊直直地撑在一旁,腕骨伶仃,形销骨立。她面色并不好,有些苍白,眼下乌青,可正是这颓唐,让她瞧上去不似往常,反而多上几分落拓脆弱的模样。
美则美矣,鬼气森然。
冬雨心下担忧,快步走过去,刚一靠近,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熏得她额角胀痛。她再定睛一看,便看到被娄山雨掷得远远的白玉烟枪,一瞬间,怒火从心底腾地升上来。
娄山雨眼前刚明亮几分,立刻抬起头去瞧冬雨。
谁也没想到——
啪的一声,清脆在娄山雨耳畔炸开。
一瞬间,小狗也不动了,懵懂地抬头望着二人,它落下尾巴,看上去分外委屈。
彤红的巴掌印在娄山雨面加上慢慢浮现,娄山雨落下肩膀。
她想抬起手,抬到一半,又空落落地放下,眼神不知道往哪放,只能偏头望着遥远的地方。
痛感从脸庞蔓延,密密麻麻针扎一般,一直钻到心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拾掇回半分勇气,去望向冬雨的神情。
冬雨抿着嘴唇,一脸强硬地直视娄山雨的眼睛,娄山雨感觉自己快站不住了。
冬雨猛地拽过娄山雨的手腕,娄山雨心中一骇。
“跟我去雷家,我们所有人等了你好几日,雷家嫂子也盼着你们,你跟我过去!”冬雨脆生生说。
娄山雨一听,慌忙去掰她的手,“我不去。”
“你凭什么不去?”冬雨转过脸,眼眶突然红了。
娄山雨浑身一僵。
“你凭什么不去!是你带着大家起义,雷家人,小丰乡所有人,包括老娄,都是跟着你干事。凭什么你可以在这里昏沉度日,他们都没个交代,凭什么?”
这话不是巴掌,但胜似巴掌,臊得娄山雨不敢抬头,心里拧着发疼。
娄山雨张了张口,喉咙发紧,半响,才说出话来。
“是我……对不起大家。”
冬雨也松了手,两个姐妹无言相对。
“不怪你。”冬雨轻声说。
许是她声音太小,亦或是娄山雨怕听错,她急着想问冬雨你说什么,可是话一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没脸问。
“阿姐,没人怪你,老娄不怪你,雷家嫂子也不怪你。”
冬雨的目光锐利且坚定,“这时候,你首先应该干的,是去感谢他们,其次应该干的,是想办法怎么弥补过错。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自己怪自己。”
娄山雨怔怔地抬起头,恍然之间,她才发现,冬雨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这么多了。
老娄的离去,不是只有她伤心,也不是只有她因此而改变。
原来亲人离去的陪葬,是曾经那个稚嫩彷徨的自己。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二人同时抬头向那处望去。
——周笛。
一瞬间的顿悟,抵得过上百年的修行。
娄山雨目光一点一点恢复起往日的光亮,她望着由远及近的周笛,沉声道,“还有第三件事。”
冬雨朝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扇那人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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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娄变成小狗来找山雨了

以及,不要抽烟,抽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