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收藏室重归死寂。

　　熏香灯冰冷的甜腻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在空气中，渗入标本箱，渗入叶言兮的每一次呼吸，试图将他最后的意识也拖入那片麻木的静默。

　　平板电脑屏幕的光，在相对昏暗的房间里，像一小团固执的、幽冷的鬼火，兀自亮着。

　　叶时南离开时那并未完全关严的门缝，透进来一道狭窄的、苍白的光带，斜斜地切割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极其脆弱而危险的通道。

　　叶言兮蜷缩在丝绒内衬上，一动不动。

　　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却不再全然虚无。它们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视线落在自己交叠放在膝前的手上——那双手苍白、修长，因为缺乏活动和阳光，甚至能看清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但在那极致的静止之下，某种东西正在疯狂地运转。

　　黎云回……还在外面。他在试图找他。即使面对的是叶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即使希望渺茫得像宇宙尘埃，他还没有放弃。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绝对零度冰原的火种，微弱到几乎立刻就要熄灭，却顽强地散发着那一丝几乎无法感知的、却真实存在的热度。

　　反抗？逃跑？

　　这些念头早已被无数次证明是徒劳且会招致更可怕后果的愚蠢行为。他的身体记住了每一次失败的代价，他的精神早已被折磨得千疮百孔。

　　但是……

　　那扇门。虚掩着。

　　那台平板。屏幕亮着。没有锁屏。

　　叶时南的傲慢和对自己绝对掌控的自信，终于留下了一道……缝隙。

　　一道或许转瞬即逝、或许通往更深渊的……裂隙。

　　他能做什么？

　　冲出去？以他现在的体力，恐怕没跑出几步就会被抓回来。等待他的，将是真正的地狱。

　　呼救？通过平板？打给谁？警察？他们怎么会相信一个“精神病人”的疯话？更何况，叶家的势力……

　　他的大脑因为长期的药物、缺氧和精神折磨而运转迟缓，每一个念头的产生都异常艰难，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叶时南都可能回来。每一秒，那台平板都可能因为超时而自动锁屏。每一秒，那扇门都可能被经过的佣人发现异常而关上。

　　风险巨大到令人绝望。

　　但什么都不做的结果，就是在这玻璃棺材里缓慢地腐烂，直到彻底成为叶时南满意的、“完美”的永恒收藏品。

　　死寂。

　　或者……赌一把。

　　叶言兮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睫。

　　目光越过冰冷的玻璃壁，精准地锁定了那只放在小推车上的平板电脑。

　　距离。有点远。他的手即使全力伸出那个喂食的小口，也绝对够不到。

　　需要工具。

　　他的目光极其细微地扫视着标本箱内部。空荡荡的。除了身下柔软的丝绒，一无所有。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触碰到了礼服的布料——那套将他包裹得如同人偶的、精致的黑色礼服。

　　布料……太软。

　　他的指尖，又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摸向了脖颈上那个冰冷的、象征着耻辱和归属的皮质项圈。

　　项圈……皮革，金属扣环。

　　金属！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项圈的锁扣！那个小巧的、冰冷的银色锁扣！如果……如果能把它弄下来……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照亮了他一片死寂的脑海！

　　他立刻开始行动，手指颤抖着摸索到脖颈后的项圈锁扣。那是一个设计精巧的暗扣，需要特定的角度和力道才能打开，平时根本无法自行取下。

　　但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打开它，而是……破坏它！把那个金属扣环弄下来！

　　他的指甲因为长期的囚禁和虚弱而变得有些软，但他拼命地用指尖去抠、去撬那个镶嵌牢固的金属扣环。

　　一下，两下……指尖传来尖锐的疼痛，似乎划破了皮肉，但他毫不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个小小的金属部件上。

　　汗水从额角渗出，呼吸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变得急促。

　　外面走廊似乎隐约传来一点脚步声。

　　叶言兮的动作猛地僵住，全身血液几乎倒流！他屏住呼吸，心脏疯狂跳动，死死地盯着那扇虚掩的门。

　　脚步声似乎只是经过，渐渐远去了。

　　他虚脱般地喘了口气，不敢再犹豫，继续拼命抠挖那个扣环。

　　终于！

　　“咔”一声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那个小小的、边缘甚至有些锋利的金属扣环，竟然真的被他硬生生从皮革底座上撬了下来！掉落在暗红色的丝绒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

　　成功了！

　　叶言兮的心脏因为这微不足道的胜利而剧烈鼓动着。他颤抖着捡起那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金属扣环，冰凉的触感让他几乎要落泪。

　　工具有了。

　　接下来，是如何够到那台平板。

　　他再次看向那个喂食的小口。太小了，手臂伸出去的角度极其有限。

　　他需要……让平板离得更近一点。

　　怎么做到？

　　他的目光扫过小推车。平板放在推车的上层，下面……似乎有一些之前叶时南用来“保养”他的棉签、纱布之类的小东西。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小小的金属扣环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将手臂慢慢地、艰难地伸出那个小口。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够向平板，而是……伸向小推车的下层。

　　距离依然很极限。他的指尖拼命地伸长，几乎要脱臼，终于……勉强触碰到了推车下层放着的一小卷医用纱布。

　　他用指尖勾住那卷纱布，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往外拉。

　　纱布卷滚落下来，掉在地毯上。

　　他缩回手臂，喘息着，等待了几秒，确认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然后，再次伸出手，这一次，目标是那卷掉在地上的纱布。

　　这个过程重复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耗尽了他巨大的勇气和体力，每一次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终于，他将那卷纱布成功地勾回了小口附近，并巧妙地用脚将其一点点拨弄着，通过小口“运”回了标本箱内。

　　现在，他有了纱布，有了金属扣环。

　　他迅速地将金属扣环用纱布缠绕了几圈，增加一点重量和摩擦力，然后打了一个死结，做成一个极其简陋的……“流星索”？

　　他再次将手臂伸出小口，这一次，手指捏着那个用纱布绑着的金属扣环，瞄准了平板电脑露在推车边缘的一角。

　　屏住呼吸。

　　用尽全身的力气和集中力。

　　手腕猛地一甩！

　　金属扣环带着纱布，飞了出去！

　　啪！

　　一声轻微的撞击声。

　　扣环砸在了平板电脑的侧面边缘！力道不大，但足以让原本就放在推车边缘的平板电脑失去了平衡。

　　平板电脑晃了一下，然后屏幕朝下，直接从小推车的上层，“啪”地一声摔落到了下一层！并且因为撞击，屏幕闪烁了一下。

　　叶言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太大了！

　　他死死地盯着门口，全身紧绷，准备迎接被发现的结果。

　　万幸的是，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这声闷响。

　　他迅速缩回手臂，心脏狂跳不止。

　　现在，平板电脑摔到了推车的下层，距离他的位置，近了很多。

　　他再次伸出手臂，这一次，指尖终于……终于勉强触碰到了平板电脑冰凉的金属外壳！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拼命地伸长手指，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肩膀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终于！他的指尖勾住了平板电脑的一个角。

　　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平板电脑往自己的方向拖动。

　　这个过程缓慢而煎熬，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平板电脑的边缘摩擦着推车，发出细微的声响，每一次都让他心惊肉跳。

　　终于！平板电脑被他拖到了小口下方！

　　他颤抖着，用两只手的手指，艰难地、笨拙地，通过那个狭小的洞口，将那只比他手掌大不少的平板电脑，一点一点地“捞”了进来。

　　当冰冷的平板电脑终于落入他怀中时，他几乎虚脱，靠在玻璃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

　　成功了……第一步。

　　他来不及喘息，立刻点亮屏幕。

　　还好，没有锁屏！直接进入了主界面！

　　时间紧迫！叶时南随时可能回来。

　　他的手指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平板。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用最快的速度点开了通讯录——叶时南的平板里，一定存有重要的联系方式。

　　通讯录里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头衔，大多是叶氏集团的高管和生意伙伴。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

　　警察？不行。叶家势力庞大，很可能反而打草惊蛇。

　　媒体？风险同样巨大，而且远水救不了近火。

　　黎云回！他需要找到黎云回的联系方式！

　　他快速搜索，没有！

　　叶时南怎么可能存他学长的电话！

　　怎么办？直接拨号？他不知道黎云回的号码！他之前的手机早就被摔碎收走了。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屏幕顶端的一个图标——邮件！

　　对了，邮件！

　　他立刻点开邮箱应用。默认登录的果然是叶时南的工作邮箱。收件箱里充斥着各种商业邮件。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了撰写新邮件的界面。

　　收件人……输入什么？他只知道黎云回的名字和曾经所在的大学，他不知道他的邮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燃烧他的生命。

　　他猛地想起什么，大学！校方！也许可以通过学校邮箱联系到他？

　　他尝试在收件人里输入黎云回名字的拼音加上大学邮箱的后缀。

　　系统显示……查无此人？可能毕业太久失效了？

　　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他的视线慌乱地扫过屏幕，突然定格在最近联系人的一个名字上——那是叶氏集团法务部的一个律师，之前似乎帮叶时南处理过学校相关的“小麻烦”？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闪过！

　　他立刻退出邮箱，点开浏览器，快速搜索黎云回大学的学生处或研究生院的办公电话。

　　找到了！一个公开的咨询电话！

　　他记住号码，退回邮件界面，在收件人里输入了那个法务部律师的邮箱地址。

　　然后，他用颤抖到几乎无法控制的手指，在邮件正文里，用最快的速度，敲下了一行支离破碎、却包含最关键信息的文字：

　　“黎云回：[电话号码] 叶言兮被囚别墅三楼标本室救命”

　　他甚至来不及检查错别字，也来不及思考这封发往叶家律师的邮件是否会石沉大海甚至直接引来叶时南，他只知道，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最快能间接联系到外界的、最可能被专业人士注意到异常的方式。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按下“发送”键的瞬间——

　　收藏室的门把手，突然转动了。

　　叶时南哼着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他回来了！

　　叶言兮的魂灵几乎在这一刻出窍，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按下“发送”！

　　屏幕显示：发送中……

　　门被推开了。

　　叶时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还带着愉悦的笑容。

　　发送成功！

　　叶言兮用尽最后一丝反应速度，猛地将平板电脑屏幕朝下，塞进了身下暗红色丝绒的褶皱里，同时身体尽可能地蜷缩起来，挡住那个不自然的凸起。

　　他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炸开，脸色煞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冰凉。

　　叶时南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房间，落在了那个空了一角的小推车上。

　　“嗯？”他发出了一个轻微的、带着疑惑的音节。

　　叶言兮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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