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曲家的第二次爱情 （盘旋）

　　6
　　几天后的深夜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罗珂几乎是瞬间就拿起来接通，也没管室友正在熟睡，大喊一声哥，余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哭腔。
　　王知行被他一嗓子嚎醒，却一动不敢动，只得装睡。
　　罗珂紧捧着手机看了好几遍屏幕，生怕那是错觉，还好耳朵里的声音告诉他那不是。
　　庄宇尘那边很大的风声，他先对罗珂说了声抱歉。
　　罗珂就慌了，连声问：“你在哪？为什么抱歉？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一条公路上，开着开着累了就停在了路边。”那边响起打火机点火的声音，“因为我最近一直没开机，让你担心了，抱歉。”
　　“为什么不开机，你还好吗？”罗珂声音抖抖的，又一次追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一个人独处一段时间，好好想想，所以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庄宇尘的呼吸声混在了风里，他咳嗽了几声，说：“你能不能……不要天天发那么多消息，那让我静不下来。”
　　罗珂的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庄宇尘还不想回来，他不想见自己，他并没原谅自己，也许他想用时间稀释悲伤，可这些时间也增加了罗珂的悲伤。
　　罗珂哭了，抽泣着哀求：“哥哥，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庄宇尘说：“不是你的错。”
　　“那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因为……我还在怪我自己。”
　　罗珂不懂他为什么会怪他自己，没人能阻止一个抱着必死之心的人。他在怪自己为什么那会儿要去洗澡吗？还是他在怪六年前的自己，没有处理好或者，没有坚守住，他不会觉得自己是这一悲剧的根源吧？
　　那此刻在他心里，自己到底还有多少分量呢？他就任由自己这么些天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罗珂不由得愈发伤心。
　　“如果当时你接到了他的电话，”罗珂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问：“他说只要你跟他重新在一起他就不会赴死，你会答应他吗？”
　　“没有这样的可能，别乱用你的想象力。”
　　“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
　　“他都已经死了！你还要做这样的比较，有意义吗？再说你并没让我接到他的电话，不是吗？”庄宇尘的声音有点愤怒，“怎么这个时候你还要问这种蠢问题？”
　　“你回答我，求求你。”罗珂仍在坚持，着了魔一样想知道答案。
　　那边陷入了沉默，或者说是犹豫，这犹豫让罗珂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我们要不，分开一段时间吧。你去好好消化你的情绪，我也一样。”罗珂以为自己说不出口，可这声音分明就是他的。
　　庄宇尘以为自己说得出口，这也是他打这通电话的本意，可自始至终只有沉默。听到罗珂这样说像被定在了那里，只有衣襟和头发被风吹着翻动不休。
　　可直到挂掉电话，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也没问这段时间是多久。
　　罗珂松了手机直愣愣地躺下，都不确定是自己主动躺下的还是挺不住晕倒的，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他不知道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算什么，冷战还是分手，更不敢去多想。
　　王知行听了个七七八八，更加瑟瑟发抖，原来他们的关系已经搞得这么僵，看来平时不吵架的情侣，吵起来反而一发不可收拾啊！
　　忽然罗珂一翻身扑通跳下床来，走到窗前去拉窗帘。这顿时给王知行吓得够呛，扑腾着就要下床拉他，一边喊着：“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啊？”罗珂茫然地回过头看他，看到王知行那么激动挺不解地说：“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你怎么这么紧张，我就想拉开窗帘看看。”
　　“你要看啥？”王知行半拉身子探出床外，惊魂未定。
　　“看日出。”
　　王知行看看时间，确实快到日出时间了。他因为没睡好脑子也轻飘，艰难地爬回床上一躺，“我去，吓死我了，原来是要看日出啊，那你看吧。”
　　“真对不起。”罗珂走到他床边红着眼睛道歉：“我动静太大影响你休息了。”
　　“没事没事，嗐，你别这么客气，不然我害怕。”王知行摆摆手，罗珂这么折腾四年来也就这一次，他并不介意，打了个哈欠说：“我要好好补个觉，醒了你请我吃午饭啊。”
　　“好，我请你吃午饭。”罗珂脸上还飘过一个笑容，然后跑回窗边安安静静地等着看日出。
　　去观望一场日出，就当为我招魂。他记得庄宇尘那首曲子，每个音符都熟悉，因为练过无数次。
　　他觉得自己的魂丢了，因此要看一场日出才行。天空有几块形状莫测的云朵，渐渐被镶上一层光边，于是形状更加莫测。世界一点点明亮起来，牌匾上的小月亮一点点暗淡下去，琴行里会走出一个庄宇尘吗？不会。
　　看着这样的日出，罗珂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在世界另一端的人看来，这不就是一场日落吗，那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的人，又会看到什么呢。一句相对应的话不由自主地冲进脑海：去观望一场日落，就当为我收尸。
　　他觉得庄宇尘如果想为亡人创作纪念的曲子，一定会是这种心境。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笃定，但他就是知道。
　　此刻的庄宇尘在一条苍芜的公路边，跟罗珂看着同一场日出。风尘仆仆的汽车缓缓浸入到阳光里，昨夜被今朝覆盖。
　　他没觉得这次日出有多好看，反而像种沉没。所有人都在这白昼与黑夜中反反复复轮回不休，日出与日落，真的有什么区别吗。他在看着日出的时候，莫名想到了日落。
　　六月艳阳，如冰丝入骨。
　　王知行并没等来罗珂请的午饭，因为罗珂昏睡在床上直到快傍晚才醒，还是王知行去食堂给他带了些吃的回来。
　　“我明天再请你吃。”罗珂恹恹地瘫在椅子上，对着桌上的包子和粥发呆，没有食欲。
　　“你快吃吧，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王知行打开笔记本准备玩游戏，下午怕吵到罗珂都没敢开机。
　　“我跟你一起玩。”罗珂眼珠转了转，也去开电脑。
　　“不是我说啊，就你那状态，五个人都带不赢。”王知行把包子往他手里塞，“你先吃饱了再玩，别老那么有气无力的，不然等你哥回来了看到你这样子也不好是不是。”
　　罗珂仿佛受到了点拨，眼睛忽然一亮，说：“对，我得去收拾一下，不能让他看到我这么邋里邋遢的，他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呢！”
　　说着罗珂就要去卫生间冲澡，王知行怕他晕在里面，硬拉着让他吃了晚饭再去收拾自己。
　　罗珂将自己收拾干净齐整了，跟王知行一起玩游戏。玩着玩着还是开始分神，他总会想游戏里的麦克雷角色是庄宇尘操作的该多好，他习惯了跟他一起打游戏。想着想着就开始代入，总跑到人家面前发你好，做表情。
　　结果路人队友开麦就一嗓子：“安娜你能好好玩吗？别演了行不行？”
　　晚上睡觉前罗珂依旧在窗前往外看很久才上床。王知行知道他在看什么，偷偷摸摸地给其他室友继续汇报哀叹——完了，这孩子魔怔了，不知道学校里的心理测试有没有用，我看他早晚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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