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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不了
深夜,狂风大作,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
盛夏的雷雨中,一个身影摇摇晃晃的在永医大的单位家属楼下快步走着,步伐有些漂浮。
他没带雨伞,身上已经被淋湿透了,下了雨的夜间温度低了不少,几乎和下午的高温打了对折,路上的人就穿了身清爽的短裤短袖,这会儿又是吹又是淋的,被冻的有些牙齿打颤。
他白皙的肌肤泛着青,可下眼睑却是红的,模样看着不大舒服。
这是早年间的永医大单位家属院,盖的规规矩矩,没什么园林艺术,只是一排接一排的楼房,没有地下车库,直接规划了一片巨大的地面停车场,停车场位置虽在小区内部,可却离居民楼距离很远,许多住户都抱怨,从停车场走回家跟走了半站路似的,开车跟坐公交没什么区别,还得自己当司机。
雨中的人也就抱着这样骂骂咧咧的心态,忍着冷气往回走着,这时距离自己的住处还要走两三栋楼,雨中的人脚下吧嗒吧嗒,裤腿上溅起了不少水,毫不狼狈。
就在他刚要踩上下一块石板路的时候,忽然一个大手拽住了自己的胳膊,紧接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便自头顶上方笼罩了过来。
“小心,前面是水坑。”
一个低沉的声音随之传来。
他认得这手的温度,也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不由得呼吸一滞,惊讶的抬头看去。
只见那伞下的人身形结实高大,可四周太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嘴里叼着的那根星星发亮的烟头。
“楚医生。”
在楚明谦略有痴傻的眼神里,那人松开了手,礼貌的一唤。
楚明谦一个激灵,猛的站直了身体:“袁…袁袁警官!”
他慌张的呼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狼狈又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袁征在伞下跟楚明谦温和的笑了笑,并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且向后扭了扭头,道:“你淋这么湿,要不去我车上坐坐?”
楚明谦顺着袁征指示的方向看去,一个深蓝色的老款昂科威静静的停在不远处,孤零零的冲这边闪了闪眼睛。
楚明谦把自己家的方向望了望,不由得觉得好笑:“在我家楼下,难道不应该是去我家坐坐吗?”
“算了,太晚了。”
袁征淡淡的颔了颔首,接着就自顾自的往身后的车边走去。
他步子迈的不快,似乎是等着楚明谦自己跟上来。
楚明谦忽然莫名的心里有股挫败感,他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连忙提起了步子向袁征身后跟去。
袁征毕恭毕敬的帮楚明谦开了副驾的门,楚明谦却站在门口有点犹犹豫豫。
袁征肘着伞低头轻描淡写的把楚明谦瞟了一眼,眉毛一挑:“不嫌你脏,赶紧进去吧。”
楚明谦这才松了口气,老老实实的爬进了车子,他觉得有点闷,头也有点疼,老款的昂科威感觉十几年了,里面的灯也昏暗了,让人眼前发晕。
楚明谦心中总有种不大好的预告,他开了一点点车窗想透透气,默数了大概五六秒的时间,驾驶门便忽的被打开,袁征收了伞坐了进来。
“这晚上还挺凉哈?”
遇见了光亮,袁征说话仿佛也有了一丝温度了,他将湿漉漉的伞放在了后座,顺便瞟了一眼楚明谦:“干什么去了,出门也没说带个伞。”
楚明谦脸上略带幽怨,他只是偷偷的把袁征撇了一眼便赶紧转开了视线:“探病。”
“探病?”袁征好笑的哼了一声,接着没滋没味的回了一声,“好吧。”
楚明谦顶着发蒙的脑袋,不怎么放松的靠在椅背上,这才再一次的问起:“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话音落地,袁征则又慢慢吞吞的不予回应,而是开始左右摸口袋,很快一包烟就被摸出来了,里面没剩几根了,以楚明谦对自己这个长年的患者的烟瘾了解,袁征这应该是在这里等了不少时间了。
他从中抽出了一根递给了楚明谦,问了声“来一根吗?”
楚明谦面无表情的顿了一下,接着伸手接过。
袁征把烟递出去了之后收回了手,顺便给自己嘴里又叼上了一根,接着便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打火机。
他的手不好用,还不等自己费劲点火,楚明谦就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火。
“我来吧。”
他淡淡的说,接着侧了侧身,将火点着,送到了袁征的嘴边。
袁征抬眸瞅了楚明谦一眼,可楚明谦却回避着眼神不去看他。
火光打在了袁征的脸上,衬着他脸上的那道疤明显又骇人,脸上的肌肉也越发的紧实,几乎紧贴着面骨。
十年间,这从前肆意妄为的刑警,两鬓已经有了丝丝白发,眼底也早已无光,布满了疲乏。
火光一出即逝,袁征嘴里的烟被点燃,他猛吸了一口,两指便将那细细的一根掐了下来。
他也放下了小半扇的窗户,转过了脸望向了窗外,烟雾随着他的声音一起吐出——
“我要走了。”
楚明谦在极不易察觉间缩了缩瞳孔,他停在座位里没动,甚至烟都没吸一口,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
接着他强壮若无其事的一问,就犹如在问一个老朋友一般:“要去哪里?”
“工作调度,去黔灵。”
“又升了?”
“嗯,升了。”
“那…恭喜你。”
楚明谦微微翘了翘嘴角,尽力让自己表现的平常在平常。
袁征一直都没有去看身侧人的表情,只是忧愁的看着外面没有停意的大雨。
时间的沧桑让他身上带了不少的沉稳,甚至走在市局里还有些官味十足的意思。
他平静的跟楚明谦道了声“谢谢”,之后便又是一阵沉默,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然而楚明谦的心绪却在这一分一秒的流逝之中,全数挂在了脸上,他实在没有一点当罪犯的天赋,平日里欺骗性质最多的就是那面对病人的满面笑意。
“那你还回来吗?”楚明谦追问,神色慌张的像个丢了玩具的小孩。
袁征这个时候终于笑了:“不回来了。”
他坦然道。
“去黔灵当副局,一时半会儿的,调不回来。”
说完,袁征温和的转过了头,冲楚明谦摆了摆自己的坏手:“所以过来跟你告个别,这么多年,感谢楚医生的照顾与惦念。”
楚明谦嗓子发干,把袁征对自己的称呼和把自己摆在的位置觉得有些懊恼又无力,他眼皮微闪,轻轻的回说:“都是应该的,不用这么客气。”
“害,那也不能不告而别,总归不好。”袁征叹了一口气道。
这话让楚明谦好似心里燃了一点点火,他扭头看向了袁征,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迷茫。
然而这反应袁征却全当没看见,不等楚明谦说什么,他便自己先温和客气的说了起来:“这么些年确实辛苦你了,让你没少为我操心,其实我这手我自己心里也清楚,贺白那小子心太急,恨不得我这手比从前还灵活有劲儿,但毕竟是被人撕了,怎么可能恢复如初,说再多给你的都是徒增压力,所以我最后也不怎么常来你这儿了,让你一直心里记着我,实在也是对不住。”
“下周我就走了,这次一走可能会比较忙,黔灵那边事多案子多,所以咱们以后要是不是特殊情况,也许就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
说着,袁征坦然的笑了笑,冲身后转了转头:“楚医生被我放了这么多次的鸽子,这次这个大鸽子,我实在是不能再这么放下去,所以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买礼物又怕买不到你心里去,就给你买了点吃的喝的零食啥的,你们康复科忙嘛不是,大家中午饭顾不上吃了就随便拿这些玩意儿顶一顶,拿不出手,但也算实用了,回头你跟你们科室小王他们一起分一分,全当是我对科室的感谢。”
“……”
楚明谦在袁征的话语之间脸色是越发的冷,他回头看了眼刚刚没注意到的车牌后座上的大包小包,里面都是特顶饱的饼干点心巧克力之类的。
袁征现在位置不低,经济实力也比从前要好许多,越往上做人就会被推着走,见的这些花样也多,给楚明谦送的也倒都是好的,不是超市里随便买的那种,几乎都是进口或者当下时兴的东西,也倒是能看出来有心。
楚明谦头脑发沉,眼睛最后落在了一大堆包装精致的巧克力上,心里不由得一阵憋屈。
“哼……”
他破罐子破摔似的,对袁征冷笑了一声。
“那么多巧克力。”楚明谦低声道,“你不知道巧克力是用来送情人的吗?”
……
袁征脸上是难以忽视的冷漠,他偏过了头,不去看楚明谦幽怨的表情,又把手里的烟在嘴里吸了了一口。
烟雾从车内缓缓飘出窗外,被那淅淅沥沥的雨水撞到了地上。
袁征闭了闭眼睛,也随之认真的起来,像是不排斥直面楚明谦抛来的问题。
“楚医生。”
他还是用那样生分的称呼来唤了一声楚明谦。
“我拿你当一个称职尽责的好医生,也当你是朋友。”
“只是朋友。”
“其他的……我给不了你。”
……
楚明谦在袁征的吞云吐雾中沉默了片刻,飞快的回了声“好,我知道了”,之后便伸手毫不客气的拖走了后排车座位里的那两大包吃喝,开门冒着雨的走了。
礼物是纪念,也是一个念想,袁征给他买这么大两包留不住的东西,其实都是故意的。
三两天就可以消耗殆尽的零食,还有刚才的那番刀枪直入的话,这次见面,他就是奔着再也不见去的。
楚明谦心里控制不住的难过,除了接受,却也不能说什么。
也就还好他还算看得开,一切还都没到生生死死的地步,往回走的一路上,楚明谦不断的劝着自己——他还年轻,只是倒霉的遇见了这么一个人罢了。
只是倒霉的遇见了这么一个人罢了。
……
袁征在楚明谦走远了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独自在车里心有余悸的暗骂了一声,便启动了车子打算离开。
小区内部是单行车道,他这个位置得继续朝前开,绕一圈之后才能出去。
袁征知道楚明谦就住在前面两栋楼以外的那个老踏步多层上,车路过的时候他没能忍住的,朝楚明谦住的那一个楼层上瞟了一眼。
然而那对应的窗户却迟迟未开灯,多年的职业习惯让袁征不由得觉得不应该,算时间,以一个成年男人的速度,应该早都到了。
他眉毛一挑,下意识的觉得心虚,再装不了大叔男神,本性暴露无遗的想:不会把人家小楚说伤心了,这会儿要寻死觅活去吧……
不应该啊,何至于啊?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脆弱的?他们还啥都没有呢啊。
……
袁征磨磨蹭蹭的最后经过了那栋居民楼,那扇窗户一直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范围都没有亮起来过。
袁征直觉依旧觉得不太对,于是将车又靠了边,淋着雨大步就朝那单元门洞里走去。
结果刚迈上二层的台阶,抬眼就看到了一个湿漉漉的身体倒在了上方二层半的休息平台上,手边袋子里的东西滚落了一地。
袁征脚下一顿,一声“卧槽”的赶紧就奔了上去。
“楚医生,楚医生?”
“小楚,啧,楚明谦,醒醒,诶,诶?”
袁征把双眼紧闭的楚明谦扶在怀里摇了两下,发现人身上烫的吓人。
麻烦,这是病了,袁征心道。
二话不说,袁征拉起了楚明谦的胳膊就扛到了背上,他快步下楼,把人塞进了车里,接着一边发动了车子一边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头的嘟声响了几下之后很快就利落接起:“喂,征哥。”
见电话接通,袁征连忙头疼的一问:“贺白啊,这会儿在医院吗?”
“在,怎么了?”
“行,那我来了。”
听袁征的语气有些着急,贺白眉头一皱:“怎么了?”
袁征似乎有些难为情的哎了一声,苦恼答道:“楚明谦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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