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两名小童一愣，活似见鬼一样望了江芷李秾一眼，继而朝他俩拱了拱手道：“二位请随我们进来吧。”

　　江芷还没试过用一根竹竿子在水上飘，心中很是新奇，等不及试试看。

　　两名小童却从树林里推出一只被落叶掩盖的独木舟出来，示意他们俩乘舟过去，这才绝了江芷的好奇心。

　　他们俩本来昨日下午就找到了巫溪位置，但找人带路来药人谷又花了一夜的时间，眼下正值清晨。

　　湖水异常清澈，仅是看着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清冽之气，江芷伸手去拨了拨水面，心情不禁轻快了三分。待收回手，便看到了自己已经开始发黑的掌心。

　　李秾之前说她的毒已入肺腑，还会由肺腑扩散到四肢百骸，她其实并没有太当回事，毕竟死里逃生了那么多次，哪次不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又回来了，这次肯定也一样。

　　直到在这刻看见自己的掌心。

　　过去她把自己当成铜筋铁骨，认为只要会喘气就死不了，现在却忽然生出些恍惚感，好像过往十几年的本事全在一息间被抽干拔净，她就是个生场病都可能会送了命的普通人。

　　李秾伸手将江芷的手攥上：“别看了，会有办法的。”

　　江芷没说话，移开目光看向雾中的翠山。

　　上了岸，到了两块大石头的跟前，小童转头道：“你们俩有手帕之类的东西吗？”

　　江芷下意识看向李秾，李秾从怀中摸出一块干净帕子，在小童的指示下用剑割成了两半，递了一半给江芷。

　　小童道：“进去的时候把鼻子堵上，这里洒了很多曼陀花的花粉，吸进鼻子里要产生幻觉的。”

　　江芷点点头，用帕子捂紧鼻子，心说怪不得连扇门没有就安心放两块石头。

　　不过见两名小童脸上空空如也，便有些好奇道：“你们不用捂住鼻子吗？”

　　小孩一甩手，语气还挺骄傲：“我们俩早闻习惯了。”

　　到两块石头后面又走了挺长一段时间的路，几乎途经了半座山，正当李秾打算背起江芷的时候，二人跟着小童转了个弯儿，看看见一副别有洞天的景象。

　　谷中宽阔宛若平地，正中一座木楼与群山齐肩，如同一颗参天大树矗立山中，俯瞰众生。

　　楼下人数颇为众多，衣着穿戴与谷外寻常百姓无异，有的在稻田中忙碌，有的在举着书本给娃娃们上课。姑娘们把刚摘来的桑叶撒在蚕筐里，有说有笑地谈论山中哪朵野花更好看。年轻人们扛着药锄经过，故意大声说话想引起女孩们注意，却被姑娘指着调侃：“还傻乐呢！衣服穿反了都不知道！”

　　招来周围人哄堂大笑。

　　“这就是左丘行长大的地方吗？”江芷在心中默默道。

　　不远处，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伯正在晒芋头干儿，小童过去拈起一块叼嘴里，大声问：“鱼伯伯！少谷主现在在哪儿！”

　　“什么糊涂了？”

　　“不是糊涂！是少谷主！”

　　“谁烧饭糊锅啦？”

　　“哎呀也不是糊锅，是少谷主！谷主！”

　　老头似是有些耳背，又让俩小孩嘶声力竭吼了好几嗓子，才似有所悟的说：“哦哦！少谷主啊！少谷主在思过室罚跪呢，他昨儿又想溜出去，被谷主发现拎回来啦。”

　　“好！多谢鱼伯伯！”小孩嗓子都快喊破了，“我们先去忙！等会来找你玩！”

　　“行，忙去吧。”

　　这句倒是听清了。

　　去木楼的路上江芷李秾没少受人侧目，不过见他俩是被自己人带进来的，便也没有明面上给太多异样的目光，都是瞧着他俩偷偷说句话，然后就各自忙各自去了。

　　春日里的泥土松软，江芷走起路一脚轻一脚重，看着跟随时要跌倒一样，李秾干脆把她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往前走。

　　江芷打了下他的手，懊恼道：“你干什么！”

　　这么多人看着，他也真敢。

　　李秾不为所动，表情还是那个表情，淡淡道：“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你在生病，我抱一个生病的人，有什么可引人非议的地方吗？”

　　江芷说不过他，干脆不再理他。

　　小童在前面嘟囔：“我们俩还想玩呢，到了思过楼你们就自己进去吧，我们不奉陪了。”

　　江芷觉得这俩小孩挺讨喜的，便噙了丝笑意道：“多谢。”

　　说着，几人便进了木楼里面。

　　从外面看，木楼整个都像是封闭的，可进了里面，就会发现木楼是呈环形搭建出来的，阳光从中间倾洒下来，伸出手都能摸到。

　　小童带他们上了最高的一层，自己都有点喘。

　　江芷抬眼瞥着李秾：“你不累？”

　　李秾：“我体力比你想象中好。”

　　这江芷当然不知道。

　　“喏，就那一间，你们过去吧。”小童指着说，临走不忘提醒，“对了，我们俩之所以带你们进来，是因为少谷主平时每次从外面回来都给我们带好吃好玩的，我们给他面子而已。要是谷主发现了你们，问你们怎么进来的，你们可千万不要把我们俩供出来啊。”

　　小孩子脑筋就是简单，没想到这一路走来都有那么多人看见了，江芷李秾到时候供不供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江芷很给他们面子，点点头答应下来。

　　等目送他们离开，江芷打了李秾肩头一下：“现在能放我下来了吗？”

　　李秾方松开手臂。

　　思过室算得上是这整个楼最偏的地方了，江芷想着，可能就是故意设在这，好让人在爬楼过程中百无聊赖，思考自己都有什么过错。

　　她觉得左丘行被罚跪此刻心情肯定很不好很郁闷，所以开场白没想好，安慰他的话都想好了。

　　结果还没进门，仅是离得近了些，便听到一声兴致昂扬的：“幺鸡！”

　　精神抖擞，生龙活虎。

　　“胡啦！哈哈哈哈！终于轮到你们啦！”

　　江芷李秾望了对方一眼，仿佛听到头顶有一排乌鸦叫着过去。

　　关键是，这小子胆儿肥到还不关门，背对着门口坐，江芷都能看到他即将咧到耳后根的嘴角。

　　思过室内，左丘行顶着一脸纸条子，手里又攥着一把纸条子，兴致冲冲地往人脸上贴。

　　陪同弟子也很无奈，愁眉苦脸道：“谷主要您来这是罚跪的，您这样要是被谷主看到了，别说出谷，连思过室都出不去了。”

　　左丘行指着自己的膝盖，强词夺理道：“我现在就是跪着的啊！他只罚我跪，可没说不让我打麻雀牌啊！”

　　另一人也劝：“您还是收敛着点吧，要是谷主突然来了……”

　　左丘行破罐子破摔：“来了怎么着！反正我就这德行，大不了他把我打死再要一个——哎呀脸凑过来点！你们一个也别想少贴！张嘴让我沾点唾沫星子！”

　　正热闹着，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听声像手指骨节在门板上扣，一下一下的，悠扬清脆，催命似的。

　　左丘行上一刻还在嘴硬，现在就已经眼一瞪嘴一张扔掉纸条子慌忙收牌，变脸比变天还要迅速。

　　“我错了爹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么混账了！你把这牌给我留着吧，这是我最后一副了再收走就真没了！”

　　左丘行再投胎的准备都做好了，身后却没有出现严厉的声音，而是女子的一声轻笑，还很熟悉。

　　他转过头，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眼里的惊慌很快演变成惊讶，又从惊讶变成震惊，不可置信似的喃喃唤了一声“阿芷？”，接着扔掉麻将就冲过去抱住他俩。

　　“你们俩怎么来了啊！是不是想我想得不行了特地来看我的！我跟你们说啊我都快被我家这些破规矩憋疯了！我特想出去！特想找你们玩！”

　　左丘行一激动就差把自己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跟他俩倾诉一遍。

　　江芷轻拍左丘行的后背，温柔道：“好了好了，你这不是看见我们了吗。”

　　左丘行泪花子都要乐出来了，松开他们两人正要问他们怎么进来的，注意到江芷的脸色，喜悦顿时凝固在脸上，伸手就抓住了江芷的手腕，探了探脉搏，神情严肃下去：“你脉象怎么乱成这样了？”

　　江芷张嘴正要解释，左丘行盯着江芷的唇色又赶紧说：“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脉象等我去问过我爹再作打算吧，先想法子把你这个毒解了再说。”

　　江芷不禁摸起了自己的脸：“已经那么明显了吗？”

　　这一路走来她都没有照过镜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什么样。

　　左丘行看她精气神明显与往前截然相反，竟颇有些油尽灯枯之兆，一时心急之下照着李秾胸口来了一拳：“你怎么照顾的人？”

　　李秾挨了这么不轻不重的一下，眼眸垂了下去：“是我不对。”

　　药人谷与世隔绝，左丘行从去年回来就没出去过，根本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

　　江芷怕李秾三言两语把自己卖出去，连忙笑着插嘴：“好了，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哪还用得到别人照顾，出事也是我自找的。”

　　左丘行手指头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你就向着他吧你。”

　　江芷笑了笑，伸手把他脸上的纸条扯下来一根：“你跟个老山药精似的。”

　　左丘行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满脸纸条子还挂着，赶紧一把扯个干净，碎嘴子的劲儿又上来：“哪来的山药精能像我这么风流倜傥貌若潘安？”

　　耍完嘴皮子，他的神色正经起来，抓住两人的手便道：“不说这些了，我这就带你们去藏药阁，我就不信我们家那么多好东西还能连个毒解不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