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王姬传》

作者:步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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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五 夜雨蜈宫(中)


      箭如雨下,金陵军的怒火基本是对准朝着蜈蚣张牙舞嘴的血口。
      李珌和廖祈,东宫侍卫,也将手上能用的武器,全往蜈蚣口中招呼,剩下阜平也将艾草洒下,各尽所能。好在蜈蚣虽然凶悍,可到底没有神智,除了张嘴威慑,面对远在高台的猎物,还真没有其它对峙,一时被箭射中,或被相冲之物驱离。
      铁头蜈蚣见一群手下不成事,立即借势攀到最前。它因头部的特别是频频冲撞,连磐石都出了裂缝。可见堵住洞口的石头,也是被它们破坏的。而随着它们的加入,其中一处高台的支撑瞬间被撞翻,一些玄豹营将士借着身手攀附,悬挂在半空。暂时免于性命之忧。可如此一来,他们就成了肉摊悬挂着的货物,而底下一群“豺狼虎豹”正等着享用。
      各个高台的金陵军相互支援,可纵然将蜈蚣大军抵抗在高台下,但对铁头蜈蚣的来势汹汹却束手无策。
      不过除了撞毁支撑,这两只铁头蜈蚣却不急于下一步动作,只这么看着手下对眼中食物的渴求疯狂进攻着。眼下甘泉宫的高台已尽数被毁,除了在半空中挣扎的,只有一小部分借力攀上了就近的殿阁顶部,一面想方设法搭救还在危难的人,另一部分人还要对应对爬上殿顶的蜈蚣。
      此时只剩下张姮所在的最后一道防线,似乎是见局势差不多了,铁头蜈蚣又是仰天咆哮,一些吃不到肉的蜈蚣也不在纠结眼前,纷纷朝着他们进攻。
      众人大惊失色,难不成这些蜈蚣已经成精了!?如此有条不紊,简直可堪称攻城略地的部队。
      李珌忙命众人对着铁头蜈蚣和母王蜈蚣进攻,但它们明显比一般蜈蚣防护性更大,不但不惧爆发力极强的威胁,其中一只竟张口将飞来的箭身咬住,跟着咀嚼吞咽,似乎是告诉在台上的人,它们也不畏惧艾草,情况万分危急。
      可眼前的困局未解,又一道噩梦随之而来。
      纷乱中,那曲音越来越清晰,不紧不慢,甚是惬意,似乎是想将恐惧一点点渗透到人心深处。张姮闻声寻去,只见一道纤细人影,在黑暗中渐渐显现。这时的母王蜈蚣低下身段,在火光中,举托起一个活人来。
      张姮和李珌自然认得他,毕竟除了林蝶,也没有人能将残忍发挥到如此地步,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也会让所有韶音人跼蹐不安了。
      这时那母王蜈蚣带着林蝶朝着张姮所在的高台而来了,可却不急于进攻,只尽量让高台上的人看清他的面容和那及其危险的笑。
      “两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们,可想念我啊?”他的招呼,若不是在这样的场面,或许可称得上友善,但林蝶怎么会友善呢?
      张姮盯着林蝶的眼睛说道:“难为你为了报复,废了这么多精力。”
      林蝶坐在母王蜈蚣的头上哈哈大笑:“这也是无奈,谁叫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拿得出手了。不过你若喜欢,可随我回去,到时候比这更有趣的还很多。当然,我那还有一位你的故人,想必他也想见你呢。”
      张姮并无心与林蝶多费唇舌,但他只要一声令下,别说是甘泉宫,方圆百里都可能成为这些蜈蚣的盘中餐,只能应付道:“你为了我一个人牺牲那么多,值得吗?”
      林蝶笑道:“只要我乐意,没什么值不值得的。何况这些小家伙,也没要我费心多少心思。你知道吗?我身下这母蜈蚣,可是那对你痴心一片的玄天教主孕育的呢。不过现在看来,他对你也没多少真心,才只到这个程度,害得我都够不到你呢。”
      张姮有些诧异,虽然她很厌恶玄无夜这个人,林蝶也曾说过他不会再来烦扰,可没想到他竟然成了林蝶练蛊的器皿?!可在那无尽黑洞中他们失散,又何况引入了石脂水,按理说玄无夜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啊。
      林蝶见她一副吃惊样,得意道:“要说也是缘分,在那洞里我确实独身逃脱的,可到了洞外有不少人喊打喊杀的,我也只能顺着河流跑。但这玄教主竟不知从哪处流到洞外来,还真是命大呢。只是这人太自以为是了,都如一滩烂泥了还敢质问我怎么背叛他,哈哈哈,真是个大蠢蛋。后来我就哄骗他说要去找你,刚好碰见那些被官兵清剿的玄天教众,他们见教主在我手上,以为是我救的人,他们居然就奉我为护法了。正好我也没帮手,就好心收留他们咯。”
      林蝶说得轻巧,可张姮却不信:“他们在你眼里不过是一锅肉,你会这么好心?如果你真大发慈悲,只怕这些蜈蚣也不会在了。”
      林蝶拍手称赞道:“正是啊,你猜的对极了。毕竟这些教徒可不像你这么乖,会说话。实在是太烦人了,总要我带他们干这干那的。哎,你可不知我这段日子有多心烦。哦对,这个教主也是,整天不知好歹的。所以我就骗他们说,我准备请神降下天兵,并为他们加持神力,这可把他们高兴坏了,不但主动做我的马前卒,伺候的我周到,就连我喂他们吃什么也不怀疑,看着确实是对朝廷讨厌极了。”
      张姮看着母王蜈蚣,说道:“你将玄无夜作为容器,让他‘生’了一条母蜈蚣,但那些教徒不过是凡人,经不得你的手段,想必有此一劫已是魂归西天了。但终究只要有一两条便能助你成事,然后雄雌蜈蚣又生下其他蜈蚣,不好的直接被你扔出洞外,寄居在瓜果蔬菜,或者人体内,如此就算没用,它们也自然能帮你培育更多的蜈蚣成事。”
      林蝶至今,也不知踩着多少生灵的尸骨而来,就只为解消心头的怨念。在这个阴森的雨夜,堪比狂风骤雨。张姮眼下只能将满腹期许寄托在药罗身上,等待他寻到昆蜉力挽狂澜,但前提是,他们必须撑到雨停。
      林蝶眼神透着些许赞赏道:“你果然是个宝贝,是我见过最好的母蛊。我相信如果我的蜈蛊寄养在你身上,那岂止只有这些低劣货。但现在我不用遗憾了,有你在,我哪里得不到最好的。当然,我也不只喜欢你一个,你身边的那些虽然都参差不齐,但我也可以废物利用的。就说你的小情人,他虽然不及你,可至少给我的东西,也能比这些大铁头要好。而且我可不止有蜈蚣呐,还有蛇,蜘蛛,各种蝴蝶和大马蜂,随你们挑。”
      “混蛋!你去地狱自己挑吧——!”二层中的一个人控制不住,直接对林蝶射去一箭。可他显然被愤怒冲昏了头,射程偏移,母王蜈蚣稍微一个抬头,就叫林蝶躲过一劫。对方虽然坐着,可也被摇晃的不稳,挥了一下手无奈道:“小孩子就是沉不住气。”
      他话音才落,忽然这兵士后腿好像被什么勾住朝台下栽去,立即湮灭在蜈蚣大潮之中。但除了他,其他人却未受波及。
      所有人看着林蝶的笑,只觉得命运已被眼前人掌握,谁也无力反抗。
      张姮终是稳下心,转而以好奇的口气问道:“林蝶,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有多大吗?”
      林蝶歪着头,眼睛却始终盯着她,回道:“我有多大,你不还是得叫我名字吗?”
      张姮道:“这世间事,从没逃得开你的掌控,好像不管经历什么,你都是随心所欲,豪不在乎得失,不苦恼将来......难道你是长生不老,所以才这般对待人间。”
      林蝶沉吟不语,似乎有了“同生蛊”以后,他真的对时光荏苒四字变得模糊,甚至有时,他都忘了自己也是一个人。看张姮还在等他的答案,反问道:“你这么说,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张姮道:“那么你所求又是什么?我虽然愚钝,可也明白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期望,奢望和渴望的,但我在你身上却看不到。”
      “你是说我不是人?”林蝶倒有自知之明了,起身道:“我期望的,乃是天下蛊皇之巅,奢望的是与所求之人永生永世。而渴望的,大概就是你了,不过你也能顺便将我的期望达成。”
      张姮冷笑:“你也会心有所属?我只当这些爬虫才是你的唯一。”
      林蝶摇头:“如你所见,我还是个人,也有七情六欲,有喜有怒,有怨有恨。”
      张姮却摇头否认:“你是人,但你又不是。你的七情六欲全是混乱的,可以说你表现的从来都不涉及到这些......你心中其实没有恨,它根本不存在。”
      林蝶指着一大群蜈蚣道:“这些,难道你觉得不是?”
      张姮摇头道:“你没有任何我们人该有的情愫,哪怕此刻带着一群蜈蚣到这儿,你也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明白?”林蝶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但张姮却肯定道:“你还记得杜若吗?她被你害死在那废屋里,可你却对我讨要夸奖,你也不喜欢有人抢你的东西,你也把一切不合常理的东西当做是合理。或许,你迷惑人心,残忍对人根本就不是本事,你只是像这些蜈蚣一样,当做是自己的天性。但我知道人生而为人,不是天生如此的,他要经历一个懵懂未知的学习阶段。那么是谁?是谁教你将残忍当做了正常,将杀人当做是乐趣,甚至是邀功的条件。反而正常的生存方式,成了你避之不及的大敌?”
      林蝶静静矗立雨中,站在那母王蜈蚣之上,虽然视线模糊,可他依然盯着张姮,即便嘴角还含着笑,可眼神冰冷地像是要将一切冻结。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张姮了。
      杀?她还有那么多的秘密等着他去探究。可留下,她越界的程度,堪比生生拔下他的逆鳞。就算永无超升,觉得也不过一句废言了。
      良久,直到雨止最后一滴,夜色迈入黎明,他眼眸又泛起了诡异的蓝光,叫人在黑夜中看得通透,说出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人的底线很浅,高低不等。我自以为我的是无底洞,这些年,虽然总有人好奇窥探。可他们都不及你,居然能到终点。”
      张姮知道,林蝶要发疯了。
      他或许第一次明白他此时此刻,最该使用的情绪。抓过手中的长弓,也用最该对待的态度反制。
      他们谈话间,母王蜈蚣一直未动,其他蜈蚣也没有。
      可是人,却不会坐以待毙。
      弓箭既然用尽,便全部拨出臂刃,□□和朴刀。就在他们准备大举砍杀的同时,林蝶淡淡一声去,一场甘泉宫内的厮杀,在乌云未退的时候,开启了序幕。
      杀声连天,纵然眼不视物,却谁也不曾退却半步。
      很多人最后竟引火烧身,冲进蜈蚣大军,与它们肉搏,生生将足手掰断,戳进它们的嘴里,或者将它们撕开,最后,被吞噬。
      张姮射完最后一支箭,挥舞长弓驱离这些已经爬上来的蜈蚣。李珌护着她,也是一身血污。廖祈的刀早已断裂,可依旧徒手撕扯爬上身的蜈蚣。余南卿跟阜平背对背,虽然无抵御能力,可也用火把尽可能威慑,直到最后一包艾草粉末也用尽。
      此时,远在宫殿殿顶上的人被惊醒,见宫内已是如火如荼,哪里还能安心藏着。
      安歌解开绳索,不顾腿伤,直接顺着殿瓦滑到了离高台最近的地方。抄起瓦片对准正欲偷袭的铁头蜈蚣去。蜈蚣视力很弱,在黑暗下自然也不知是谁在何处袭击,跌下高台再度攀爬,可这一次它的前足被砸断,直接倒在跟着它冲锋陷阵的蜈蚣大军上。
      这时,另一波暗中偷袭的蜈蚣已经爬到殿顶,安歌险些被喷射出的毒触击中,踩着一只妄想借力跃到高树上。可腿伤未愈,一个不稳,连带树枝一起,眼看就要掉落蜈蚣群中。与此同时,高台低处已经坍塌,所有人倾斜造成了惯性,可恰好抵在安歌摔落的大树上,她趁势攀附,所有人也才免遭一劫。
      可如此,众人的性命更是岌岌可危。脚下便是无数条狰狞的怪物,何况林蝶此时也命令母王蜈蚣逐渐逼近,几乎都能闻到对方的腥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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