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妄天

　　堂溪水间和青阳云上像往日一样来镜湖泡澡，两人还没走近，云上眼尖先瞄到水雾里隐隐约约的那个身影，心里暗骂一声：男狐狸。
　　堂溪水间走近时才看清楚，原来是御粟师兄泡在湖里。
　　泡在湖水里的大师兄，没见过，没见过。
　　水雾润湿他的面庞，发丝，寝袍……咦，寝袍？！
　　堂溪水间越看越仔细，一时没发觉自己竟然在直勾勾盯着。湖水浸到他腰际，水圈缓缓荡漾，他寝袍湿透了，贴在胸膛和腰身上，为什么寝袍只贴在胸膛和腰身上？因为堂溪水间此刻，眼中，只能看到男菩萨的胸膛和腰身紧致的曲线。每天练功的仙人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啊。
　　“堂溪水间！你把口水擦了！”云上看着旁边正直勾勾盯着人家不争气的家伙，气得要死，压着嗓音恶狠狠地说。
　　“你胡说！我没流口水！”堂溪水间才回过神来，也小声狡辩。
　　“我不提醒你，你口水马上滴下来了！”云上赌气挖苦她。
　　“哼！你才是狗！”堂溪水间对着云上双手掐腰凶凶地拿眼神瞄准他。

　　御粟青羽听见声音，知晓两人走近，回过身来打招呼，一阵懂事地清风拂过他的鬓发，一张神仙面容在水雾的柔光里更温润光洁，一双看向水间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像盛满笑意。
　　御粟青羽：“女尊大人，早。恕青羽冒昧了，昨夜运功略有差池，便一早来镜湖调息。”
　　堂溪水间：“御粟大师兄客气了，镜湖本就属于大家的，何来冒昧一说。”
　　青阳云上：“是很冒昧，水间伤口还未痊愈，总不能孤男寡女泡在一起，大不方便。”
　　御粟青羽：“那是自然。怎敢打扰女尊大人。青羽正要回去。”说着真的起身从水中出来，一招手岸边飞来一件干爽的寝衣，他披在肩上向镜湖岸上趟过去。长日练功的人，两条长腿也是很紧实的，一步两步走地修长挺拔，姿态优雅。
　　“嘶——”堂溪水间还没来得及出声，被云上一把捂住眼睛，双手紧紧捂在她脑袋上，不许她看。
　　终于送走了。呼——青阳云上竟然不自觉松了口气。
　　堂溪水间：“大师兄眉眼真好看啊。”
　　青阳云上：“堂溪水间！他哪里好看！”
　　堂溪水间：“眉眼，三分清冷，三分俊俏，带着那么一些冷冽，隐隐约约的不屑，和万般从容。大师兄山根陡峭，像崇山峻岭，很有看头。”
　　青阳云上：“堂溪水间！我是在问你他哪里好看吗？”
　　堂溪水间：“是呀，你问的呀，不是告诉你了吗？三分清冷，三分俊俏……”
　　青阳云上：“闭嘴。”
　　堂溪水间：“青阳云上，你完了！你是不是在吼我？”
　　青阳云上：“我没有。”
　　堂溪水间：“怎么没有？你是不是吼我了？”
　　青阳云上：“我没有。”
　　堂溪水间：“你变了！”
　　青阳云上：“我没有。”
　　堂溪水间：“错了没？”
　　青阳云上：“我没有。”
　　堂溪水间：“怎么没有？错了没？错哪了？”
　　青阳云上：“进去，进去，泡水里去。伤还没好，再着凉了你看我管你。”

　　堂溪水间嘻嘻哈哈地泡进镜湖里，闹了一会儿心情好了许多。好看的人真是天神赐给人间的礼物。云上也好，云上一直在身边。她一直觉得云上就是清水镇外面林子里一片片的萱草花，温暖热烈，身上披着太阳的色彩，却又平和容易亲近，跟地上的花花草草都能生长在一起。可你远远望去，还是会一眼看见那大片大片醒目的萱草花。草花温暖热烈，容易亲近，跟万年冰川一样的大师兄不同。大师兄每次见水间好似都笑着，可水间还是觉得冷。
　　堂溪水间在水里抱紧了青阳云上，耳朵贴在胸口，听着他一下一下沉稳的心跳，此刻又觉岁月长，前路明朗，安定许多。
　　青阳云上：“撒开，找你大师兄去。”
　　堂溪水间：“好。”
　　青阳云上：“不好。”
　　堂溪水间：“那抱抱。”
　　青阳云上：“不给你抱。”
　　堂溪水间：“云上我看看你的腰身。”
　　青阳云上：“堂溪水间，我给你把眼睛缠上。”
　　说着云上真的抽出系带在水间眼睛上缠了十几圈，终于能消停一会儿好好疗伤了。
　　御粟青羽披上外衣走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身后两道炙热的目光，一道满满的欣赏和喜悦，一道恨不得从背后捅穿自己，只觉得十分好笑。

　　有了前次试探，御粟青羽发觉两人之间并非无机可乘。正巧夏祭将至，御粟青羽身为仙门大师兄，负筹备之责，为夏祭之事与堂溪水间多有往来。他接连几日，每日晨昏，寻找各种机会接近水间。仪典彩排更是跟在水间身边不离左右，看顾各种事宜。天气炎热，烈日当头，御粟青羽颇懂得体贴之道，撑起衣袖为水间遮阳，一动不动竟然坚持许久；又吩咐师弟送来冰块泡在茶水中，送与水间饮用消暑。凡刻意为之的举动自然打动人心，几日过去，一来二去两人熟悉许多。
　　仙门夏祭仪典隆重，由四位长老护持场域，堂溪水间祭琉璃圣水，引神脉苏醒，神器显圣。御粟青羽立身在侧，护持场域，两人望去倒十分登对，一时便有长舌的仙修便点评起来：“仙门女尊与同门大师兄阴阳双修，长日飞升，做一对仙侣，日后必是修仙界一段佳话。”
　　青阳云上数日坚持在祭台下守着，看在眼里，气在心里；还被毒辣的日头接连晒了几日，胸闷气短，无计可施，天天暗骂男狐狸。
　　待仪典结束，水间跑来一把抓住云上。
　　堂溪水间：“云上，这是仙门的夏祭，堂溪家有自己的夏祭仪式，一点不辛苦，反而非常享受。快跟我来。”
　　夏祭怎么会享受呢？两人一道回堂溪家来，绕过回廊，走到正厅，堂溪老爷和夫人已坐在厅中等候。看见两人回来，开心地起身迎接。
　　堂溪夫人：“两个崽崽回来了。快，来人，打水来给崽崽净手。”
　　青阳云上：“叔父叔母夏祭安康。这是要吃晚饭了吗？”
　　堂溪夫人：“堂溪家每年夏祭都要尝三鲜，有你叔父亲自下厨，这顿饭云上可一定要尝尝。”
　　堂溪老爷：“不错不错，来人，上菜。所谓尝三鲜，是我潜心多年开创这八道菜肴，融合水陆空时令三鲜，分别取地三鲜之苋菜、蚕豆、鲜笋，树三鲜之樱桃、枇杷、梅子，水三鲜之河豚、银鱼、鲥鱼入菜，在夏祭当日，以应季食物感念天地馈赠，也是团圆祝祷之意。”
　　四人团团围坐，八道菜品端上桌，堂溪老爷为云上一一道来。

　　堂溪老爷：“第一道，称它为红玉镶金，实为苋菜蚕豆冻。取红苋菜榨汁凝成水晶冻，嵌入嫩蚕豆与笋丁，佐梅子酱提酸，盛于琥珀盏，如翡翠白玉隐于绛霞，清凉解暑，又颇有雅趣。”
　　堂溪老爷：“第二道，冰盏含春，樱桃去核酿入梅肉茸，枇杷切月牙薄片，摆成梅花形状，浇冰镇蜜露，突出鲜果风味。”
　　堂溪老爷：“第三道，雪浪藏珍，又叫银鱼蓑衣卷。银鱼与笋丝焯熟，裹入半透明葛粉皮，形似蓑衣，配河豚肝酱，取山珍水珍极鲜之味。”
　　堂溪老爷：“第四道，山霭煨三友。嫩蚕豆与春笋擂泥，慢煨成羹，取少许苋菜汁勾出流霞纹，撒松子仿山间雾霭，盛于粗陶钵，山色一体。”
　　堂溪老爷：“第五道，梅子樱桃肉。取猪里脊切菱纹，慢火?成琥珀色，浇梅子樱桃酱汁，旁缀枇杷雕花，以果酸代红曲，清雅不腻。”
　　堂溪老爷：“第六道，江雪叠千峰。新鲜鲥鱼留鳞抹猪油网，腹填银鱼、笋丝、火腿薄片，荷叶包裹蒸制，一眼看去如千峰雪。待热气升腾，鳞下油脂遇热渗入银鱼，银鲥合蒸，妙哇。”
　　堂溪老爷：“第七道，至味在清，水火相济，此为翡翠浮瑶柱。干贝吊清汤，嫩蚕豆与笋片飞水后投入，熄火前撒苋菜苗，汤清如碧泉浮玉。”
　　堂溪老爷：“第八道，云茸抱月。以鸡茸仿制河豚肉丸，与银鱼同入澄清鸡汤，文火"菊花心"慢汆，汤色如云托皎月。”
　　堂溪老爷：“如何？”
　　青阳云上：“实在精彩，可见叔父烹调功力不俗。只是这云茸抱月为何用鸡茸仿制河豚肉？”
　　堂溪老爷：“一尾河豚鱼肉极少，若用河豚打肉丸，所费几十尾，这里用鸡茸代替，取慈悲之意，不必为一道菜肴伤害几十尾鱼命。”
　　青阳云上：“原来如此，有道理。”
　　堂溪老爷：“怎样？要娶我家水间，至少跟着叔父学会这八道菜才行。”
　　青阳云上：“云上必潜心学习烹调技艺，以后每年夏祭，也要让水间过上这样一个团圆美满的日子。”
　　堂溪夫人：“好孩子，叔母信你。快尝尝，动筷子，尝尝叔父的手艺。”
　　青阳云上：“水间，你先吃。”
　　堂溪水间：“云上，往年爹爹娘亲都让我先吃，今年你先吃第一口，尝尝爹爹的手艺。”
　　云上先动筷品尝，果然鲜味入喉，见一家人团团坐，笑意盈盈，动容之情从心而起，此刻无比想念父母。
　　青阳云上：“果然菜肴鲜美，不止好吃，名字也雅致，摆盘也颇有意境，怪不得水间说十分享受堂溪家夏祭。”
　　堂溪老爷：“这味道之鲜美由我多年反复钻研，但这雅致的名字和摆盘意境，却是夫人手笔。你叔母心灵手巧，才华与武艺俱佳，真是天赐佳偶。”
　　堂溪夫人：“夫君真是的，夸的人怪不好意思。我们水间与云上，也会是一对神仙眷侣。云上，多吃一点，日后当是一家人，便是早点叫我声母亲也是好的。”
　　堂溪水间：“娘亲，娘亲，略急了些，还没成亲呢，这样就不怕他日后欺负我吗？”
　　堂溪夫人：“云上从小被你欺负，何时欺负过你？小心眼，还不肯分爹爹娘亲给云上，你快吃快吃，莫要阻拦。”
　　堂溪老爷：“夫人考虑周全，不必多虑世俗仪礼，我们心中早认云上做半子，叫一声爹爹娘亲也是可以的。云上喜欢就好。”
　　青阳云上：“爹爹，娘亲。夫……”
　　一声夫人还没出口，被堂溪水间一把捂住嘴巴憋了回去，惹的一桌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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