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诸天

作者:令月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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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皮


      下界。
      金鳞城。
      城郊医庐。
      意识清醒的第一瞬,这具凡人身躯便将今日的事情烙在我脑海中:王婶子要来针灸。
      真正的凡人于淳正躺在我身侧结界中,身形一点点变透明,直至与周遭融为一体。
      姬子为我造了个一模一样的躯壳,等到尘埃落定,再让原本的于淳归来。
      现下,我是新的“于淳”。
      眼前有些重影,我眨了眨眼睛,撑着床沿坐起身。
      然后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凡人的身躯竟然如此沉重,举手投足都需要花费好大力气,而且我不过稍稍转头俯身,便听到骨骼不堪重负一般,咔咔轻响。
      窗外正落着雨,头顶茅草被雨打得窸窸窣窣,好在茅草铺得紧实,屋内倒没有漏雨。
      医庐简陋,室内陈设寥寥,一床一桌一屏风。
      我绕过屏风,外间就是诊室,简单设着坐诊的几案和药柜、炉火。
      有点冷,身上衣裙轻薄,无法保暖。
      神力被压制得厉害,我抚上眉心,这具生造的躯壳与神魂的连结微弱不堪,只勉强能感知到一丝存在,却无法凝聚分毫。
      是姬子刻意为之吗?
      我抬头看了看,视线穿透茅草屋顶,仿佛能看到姬子正在不息山棋盘前安然落子。
      几案上纸笔散乱,我草草翻了翻,是于淳记录的脉案,字迹沉稳,详尽记载着病人症候和用药。
      王婶子要来针灸,针在哪里?
      循着于淳的记忆,我从药柜里翻出一个沉甸甸的针囊,里面整齐收着十八枚银针,养护得精心,针身光洁,没有一点损伤。
      药柜足有几十格,我沉下心来挨个打开,熟悉各种药物的气味、形状、名称。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熹微,我一阵头晕,腰腹间突然微微刺痛,下意识扶住了药柜。
      “该吃点东西了。”
      于淳的记忆里,这句话总与这种痛感相伴而生。
      我看向角落里的炉灶,灶上放着两块看起来像石头的面饼。
      ......真难吃。
      我无声地张了张嘴,又摸到水壶,灌了一大口凉水,才将那咬不动的面饼强行顺了下去。
      这个面饼真的很难吃。
      我叹了口气,有些怀念在忘乡时太一送来的那些餐食果品。
      于淳平常就吃这些吗?
      好容易吃下半块饼,我坐回几案后,思绪不由得飘向了云舒,她修仙有成,大概要去她曾经的师门或者友朋处探听消息吧?
      可她师承何处?
      正思索着,屋门被人轻敲几下,一个微哑的声音响起:“于仙姑,您可醒了吗?”
      是王婶子。
      “婶子快请进,”我疾步上前开门,依着于淳的记忆招呼道,“今早感觉可好?可用过早饭了?”
      王婶子走了进来,她肤色暗沉,脸上散步着些褐色斑点,双眸大而无神,嘴唇皴裂微白,与于淳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满脸堆笑道:“哎,哎,吃过了,吃过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提的布包往几案上放,语气殷勤,“家里新收的甘薯,拿来给仙姑尝尝,您别嫌弃,哎,家里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我接过包裹放在一旁,笑着拍拍她的手:“王婶子种的粮香甜,吃了我都能做个好梦,怎么会嫌弃?”
      她的手略凉,我顺势捂了捂,搭着她腕脉细细琢磨。
      上次王婶子来看诊,于淳便预料道这次针灸时她脉象必然紧绷有余,强健不足,我上手诊脉,果然脉搏挺直,但无力度。
      我心思稍定,有些佩服于淳的医术,便指引着王婶子躺在几案边草席上,挽起裤脚衣袖准备施针。
      她平躺在地,并不看我,只失神盯着屋顶。
      我抬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茅草顶,一边点燃艾绒温针,一边随口问:“婶子在看什么呢?最近可有什么烦心事?”
      银针刺入肌体,我快速提插捻转几下,王婶子气息停了停,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仙姑,没事,我就是发呆惯了,”她转向我,歉意地笑了笑,“这几天总是时不时就呆了,我儿还当我中邪了呢。”
      我抓起她的手,又在手背上下针,问道:“最近秋收,田里不忙吗?”
      王婶子笑了笑,轻声道:“忙,怎么不忙,等下回去,我还得去田里再收一波南瓜......我儿念书也忙,眼看着年关上又要交学塾的费用了,我这一季得多收点,多卖点粮。”
      她大小腿都被我落了针,一时动不了,我慢慢揉捻着,又道:“修仙若得道有成,也能惠及家人,没想过送孩子去宗门修炼吗?”
      “宗门哪里看得上我们这等穷苦人家......”她叹息着,“当初进学塾,都花了好大价钱......”
      我不再多说,坐回案边提笔写方,写了两味又划去,重新写了一份。
      “婶子,”我卸掉银针,扶她起来,又把药方递给她,“我不给你开药了,药材太贵,你大概也不舍得。回去以后,用家中小米,加上几颗大枣,每天多熬些粥喝;平常煮水,也可以放些艾叶、陈皮;什么时候宽裕些,再去买些鸡血藤、白术、茯苓同煮了服下。”
      “这病经年日久,落下了根,慢慢养,急不得,”我小心叮嘱着,送她出去,“下旬你再来一趟,我再看看。”
      医庐外已有几人冒雨等候。
      王婶子皱着脸,眼角微湿,冲我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走了。
      又有一名身材瘦小的病患走上台阶来,脸上堆着笑道:“于仙姑,我来给家里囡囡抓点药。”
      “陈婶子。”我点头接引她进门,还未落座她便絮絮叨叨地道:“囡前两天被她爹打得狠了,背上腿上全是血印子,本来不想麻烦您......哎,实在是这都几天了,还不见好,她又起不来去田里帮忙,再拖下去,她那个狠心的爹又要骂她,我是拦也拦不住,没办法了这才......”
      我摆摆手,她便识相噤声。
      “婶子带点药回去,”我一边下笔写方,一边叮嘱,“药材都不贵,每日给孩子煎水喝下,先喝个三五天,让孩子好好歇着,慢慢养起来。”
      陈婶子搓了搓手,叹气道:“仙姑,不瞒您说,这两天田里急着要人帮忙,不收了这一茬粮,我儿明年的学塾费用就交不上了,我也想让囡囡养着,这不是没法子......”
      于淳记得清楚,陈婶子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
      “囡囡她爹脾气不好......”陈婶子道,“要是我让她歇着,她爹说不上又要打她......”
      我把手里写好的药方团起来扔了,抬头看她一眼:“弟弟念书,姐姐不念?”
      陈婶子讪笑道:“娃她爹说,女娃娃以后嫁人了就是别人家的了,犯不上花那冤枉钱去念书......”
      我问:“家里有生姜吗?地里可种了芋头?”
      “都有,都有。”陈婶子忙不迭点头。
      “那回去以后,去地里挖些新鲜芋头,洗干净连皮捣成泥,再切几片生姜一样捣烂,混在芋头泥里,用干净的布包起来,敷在她身上最疼、血印子颜色最深的地方,一天换两次,散瘀消肿,”我在纸上写了两味药,“这两味益母草、川芎,我这里有,给你抓一点,给孩子煎水喝。”
      陈婶子满脸笑出了褶子:“哎,哎,谢谢,谢谢仙姑......”
      我抓了药送陈婶子出去,她高兴得很,抓着我的手连连摇晃:“真是太好了,仙姑,我儿有望了!”
      门外来问诊的人更多了,陈婶子喜笑颜开,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时而和周边几人点点头,像是熟识。
      下一个是马大姐,她亦步亦趋走上前来,也带着一个布包,也是同样堆着笑:“于仙姑,我家那口子这两天又是骨头疼,又是膝窝软......”
      我坐回几案旁,接过她手中布包放在一边,她匆忙补充:“我今早去田里新割的芥菜,仙姑将就着补补身子......”
      “好,多谢大姐,”我有些累,便打断她解释,问道,“骨头疼是怎么回事?”
      马大姐叹气道:“上次仙姑给开了药,又一天一个猪脚给吃着,本来感觉好多了,这两天眼看着赶上秋收,突然又不好了,起也起不来,更别说出去干活儿,哎,也不晓得造了什么孽!”
      我皱了皱眉:“两个月前至今一直吃药,还吃着猪脚?便是骨头断了也该好得差不多了。”
      “我也是奇了怪......”马大姐垂头丧气道,“前两天还好好的,偏偏赶上秋忙时节,连床也下不来,家里那几亩地全靠我一个人收......”
      “这几日作息、用餐这些,和之前有不同吗?”我问。
      马大姐道:“没有啊!一直都是和往日里一样,所以我才着急,怕是什么治不好的.....”
      她猛然住嘴,眼睛里露出惊慌,嘟囔着不肯再说。
      “别担心,”我拍拍她的手,“家里药可还有吗?还有的话,我再抓些细辛和地黄你带回去,一样和以前的药一起煎了喝下,细辛止邪散寒,地黄活血养筋,过两日能下地走动了,让他来我这里我再仔细看看。”
      马大姐不知为何突然落泪,泫然欲泣道:“于仙姑求您再给我那口子多开点药,让他早点好起来吧!哪怕是安稳在家里坐着也比现在软在床上强啊!”
      “便是开药,也开不出什么更好的药了,”我劝慰道,“而且这些药大多价高,也不一定即刻见效。你先带他过来我才好改药方。”
      她匆匆用衣袖揩泪,袖子在脸上抹来抹去,怎么也擦不干净泪水。
      等到我抓好一包药拿给她,她一边接过药,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银色长命锁递给我,凄苦道:“家里实在没有余钱了......这是给我那二小子小时候打的,您收下,就当是药钱吧。”
      我顿了顿,把锁收起来,又劝她道:“回去以后,自己也好好吃着饭,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她千恩万谢地离开,我没有送她。
      于淳的记忆里,她那个丈夫肝肾亏虚,筋骨失养,也不是大问题,之前开的杜仲、续断等药都是为了补身,如今却突然加重,实在奇怪。
      我尚未想清楚,又有人颤颤巍巍走进来,弯腰驼背,白发苍苍,脸上手上布满了褶子和斑点,看得出年岁极大。
      我只来得及在纸上粗略记了一笔心中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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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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