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只女鬼

　　沈玉只觉得心上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那块石头被人狠狠敲碎，连同着她的心一起，碎了满地。这世道女子竟活得这般不易，连身边人也不能幸免。

　　陆昭云双手死抓着棺木边不肯就范，却还是被丢入了木棺中，那些人竟还嫌不够，漆黑狭小的空间里，陆昭云听到了他们敲钉子的声音。这木棺盖已经够重，从里面根本没有可能打开，从外部也要几个人才能推开，这竟然还嫌不够，敲敲打打的钉子是他们做亏心事的恐惧。

　　陆昭云苦笑一声，无助的感觉像涨潮的海水淹没了她，这时她才感觉到后背的伤口剜心地痛，她大概等不到失血过多而死，在这之前她会先因被困在狭小的空间而窒息。

　　隔着厚厚的棺木，除了不停敲打一寸一寸深埋的钉子，她听到了沈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声音如字字泣血，她多想抱抱沈玉安慰她，可她却做不到。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原来命在他人手中是这种感觉。

　　原来曾在历史长河中冤死的那些女子，竟是这般痛苦无助。

　　背后的伤口持续的疼痛让她顺从地躺进了这四方的黑暗之中。

　　棺木外，祠堂内，沈玉挣脱无果，整张脸也被按在地上，血水的倒影中，官府还没有来，奇迹也没有发生。她的眼睛如同死木枯槁，她心中的光灭了。

　　这时，沈婆婆竟然醒了，剩余几个小厮不是忙着钉棺材，就是压着沈玉，沈婆婆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时他们都吃了一惊。

　　“狗东西！放我孙女们回家！”沈婆婆直接扑向了张老爷。身边无人的张老爷，面对这足够做他母亲的老妇人，竟然感到恐慌，抵挡不过。

　　见张老爷被沈婆婆掐着脖子，压着沈玉的两个小厮急忙赶去帮忙拉扯，沈玉没了压制却仍像丢了魂一般瘫倒在地，耳边混乱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传进她的脑中。

　　她又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混乱的祠堂，几个壮年男人护着一个中年男人去殴打一个老年妇人，远处几个壮年男人将一个受了伤的年轻女子钉入棺材。

　　红绸，蜡烛，牌位，纸人……

　　沈玉冷笑一声，从地上捡起那柄匕首，朝张老爷冲了过去。

　　这一刀直抵心脏。

　　那个一直虚伪蛇蝎心肠的笑面虎中年男人在此刻终于笑不出来了，他抬起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这是沈玉拿刀杀的第一个人，如果他能被称为人的话。

　　满座皆是，禽畜不如。

　　沈玉垂眼看着刀身上蜿蜒的血痕，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祠堂内剩余几个小厮被吓得愣在原地，甚至忘了逃跑。

　　他们应该把沈玉也扔进棺材里钉上的。

　　这样的女人让他们害怕。

　　不听话的、凶神恶煞的女人应该被钉死，用这桃木钉，这样她化成厉鬼也会被永远困在这口木棺里。

　　可惜，他们没有机会了。

　　沈玉杀红了眼，天道不仁，人心凉薄，既然官府迟迟不来为她主持公道，那她就亲自来讨她的公道。

　　祠堂里没有活口时，沈玉终于力竭不堪地跪在地上，她连滚带爬地踉跄赶到沈婆婆身边，沈婆婆却已躺在地上没了生气，沈玉的血混着泪滴落在沈婆婆脸上，她用身上仅剩的干净布料擦干手上的血迹，为沈婆婆擦干净了脸。

　　她的婆婆不要她了，甚至一句话也没留给她，她又是一个人了。

　　沈玉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灌了铅一样。

　　她突然反应过来，捡起被鲜血染红的匕首，到棺木前腿却使不上力，跪倒在棺木前。巨大的撞击声唤回了已经神智不清的陆昭云，她朦胧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身体凉的厉害，像泡在冰水里。

　　她想起来了，她在棺材里，棺材外响起痛苦的呜咽声。

　　是沈玉吗？

　　她轻拍棺壁，微弱的打击声传出，沈玉张嘴发不出声音只能胡乱地喊着。然后陆昭云听见了匕首在撬桃木钉的声音。

　　原来那把匕首是这样变得刀刃残缺的。

　　她一定吓坏了吧？

　　陆昭云用尽全力拍着棺木，希望沈玉能冷静下来，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声音也小得根本传不出棺木，棺木外沈玉的哭声和撬钉子的声音从未停止，却只是徒劳。

　　“原来她不愿让我去九华观是因为这样的结局……”陆昭云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她到现在才想明白，为什么沈玉初见她时总试探地叫她“云娘”，如果不相识能换陆昭云平安，沈玉应该也是愿意的吧。

　　偏生老天让陆昭云得了怪病，不得不入此局。陆昭云的思绪飘到她跪拜九天玄女娘娘的时候，或许老天见她们命苦，才让她们有机会互救的吧。

　　她不后悔来此一遭，她无法想象如果她没来，沈玉一人会是多么孤立无援。芝兰即我，我即芝兰，但凡女子同一命运。

　　是恋人，是朋友，更是同盟。

　　我会永远愿意，救你，千千万万次。

　　“别怕……阿玉……再见到我，带我回九华观……”

　　陆昭云只觉得似乎感官都在退化，周围的一切都在远去，沈玉的哭声在她这句话之后也逐渐消失，她似乎没有那么痛了，她用尽力抬起手，却只触碰到了棺材壁，她还想再多触摸沈玉的脸，手却没有力气垂了下去。

　　刺骨的寒冷。

　　这是陆昭云恢复意识之后第一个感觉，她应该是死了才对啊，不说那一刀从后背贯穿了前胸的伤口，她也应该会因为窒息而死。

　　那一瞬间的剧痛，至今仍清晰。她低头查看，却已经没有了伤口，没有血，也没有痛感。

　　难得她已经死了？

　　可为什么死了还会感到冷？

　　她抬头打量周围，一片混沌，黑漆漆的像望不到边际，什么都看不见。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片黑暗中等待了多久，突然手上的红绳发出刺眼的红光，她抬起手腕，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是现代服装了，再摸头发已经变短了。

　　她这是回来了？

　　那沈玉呢？

　　她在哪？

　　她的心不可抑制地慌乱起来，如果过去既定，她们已经经历了两人交错的过去，那么她们的未来呢？陆昭云的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手不可抑制地发颤，像儿时找不到心爱的玩具时那种无措的感觉，此刻正以千倍百倍的强度在她胸腔内复燃。

　　每一个关于未来的设想都在她的脑海发散出无限可能，像盛夏的蒲公英，轻轻一吹就散作漫天无法捕捉的飞絮。

　　手绳的光散去，她面前也亮了起来，一阵淡淡的槐花香味飘来，她循着香味抬头望去，头顶正绽放着槐花，一串接着一串，不多时便开满了花。

　　她这是在那颗槐树里吗？

　　她还没有走出阵门吗？

　　黑暗中，前方却伸出了一只手，它静止地悬在空中，手掌向上，五指微微蜷曲邀请她，她细看那只手，手指修长，手心却有薄茧。

　　内心强烈的颤动下，她伸出手握住了那只手，那只手的主人发力将她拉向自己，一瞬间满树槐花随着陆昭云内心悸动而纷飞满天，周围的黑暗褪尽，是她熟悉的九华观。

　　陆昭云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槐花香味包裹住了她。沈玉的表情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你找到那个让你等了一千年的人了吗？”陆昭云的泪在见到沈玉时决堤，顺着脸颊滑落。

　　“早就找到了，我等了很久了。”沈玉轻轻为陆昭云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她捧着陆昭云的脸颊，在月色下慢慢靠近，然后在她的唇上落上一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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