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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箭(1)
晨曦微透疏帘影。
宋碎一睁眼,入目是熟悉的那个书架,架上的书册在晨光里泛着浅黄的光晕,鼻尖依旧萦绕着淡淡的墨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那是昨晚那坛青梅酿的味道。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试着动了动脖子,一动一个疼,头还沉得发晕,连带眼前的书架都晃了晃。宿醉的滋味铺天盖地涌上来,霎时间感到口干舌燥。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书房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件带着龙涎香的外袍。宋碎蹙眉,随意地把它搭在一旁,哼哼笑出声,就知道那个赵羡是故意把他灌醉的。
他伸手按揉着太阳穴,指尖触到一片微凉,是散着的头发。昨晚扯了发带的事猛地撞进脑子里,宋碎一顿,下意识摸向手腕。
空空的。
他眼角余光扫过榻边,那根深蓝色的发带正静静躺在那里。昨晚……好像不止扯了发带。
模糊的片段涌上来:他好像抓着发带笑,好像跟柳玉准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什么李同悲,什么回不去……甚至……
宋碎猛地闭紧眼,不会吧?他应该不至于疯到那个地步。
“醒了?”
清冽的声音从案头传来,宋碎正要站起身,听到声音被吓的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好在最后没丢人,扶着桌子撑起来了。
宋碎飞快拢了拢散在肩头的头发,指尖勾着发丝胡乱绕了两圈,才抬眼看向案前的人。
柳玉准正坐在晨光里,手里捏着支笔,笔尖悬在卷宗上,目光却落在他身上,眉梢微挑,像是在笑他方才的失态。
宋碎无语地“呵”了声。
他抬眼看向宋碎,眉间那点笑意淡了些:“今日不用随我当值了。”
宋碎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柳玉准顿了顿,目光落在宋碎还带着宿醉疲惫和昨夜残留郁色的眉眼上,声音似乎放轻了一丝,“整日里阴云密布的,看着烦。”
烦?是嫌他整天忧郁的样子碍眼?
宋碎心下莫名一喜,原来他这情绪还有这等妙用呢?能让这个人感到烦躁了?那他以后岂不是要更加把劲些。
那感觉太陌生了,以至于宋碎自己都怔住了。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角似乎想往上翘一下,却又强行压下来。
“殿下,属下之前养了一些鸡,您没把他们怎样吧?”
那些鸡可是他第一次来献王府时唯一能找到的快乐了,那时他还是厨子,赵羡没说答应也没拒绝,后来关小黑屋后他死皮赖脸才留了下来的。
突然想起来,也就顺嘴问一句。
柳玉准没抬头,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没动。”
宋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没再多说,弯腰捡起榻边那根深蓝色发带,胡乱往手腕上一缠。发带的布料摩挲着皮肤,带着熟悉的触感,让他心里那点莫名的雀跃又沉下去几分,换上了忧郁的样子。
“既然殿下嫌属下碍眼,那属下就不打扰了。”他动了动唇,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告退。”
回到侧殿后,宋碎简单清洗,依旧用发带将墨发高高束起,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想做出柳玉准说的“阴云密布”的样子,却没绷住,反倒嗤笑一声。
烦的就是他。
都说运动后能有个好心情,宋碎心底冒出个主意。在王府里跑步是不可能的,倒是有另一种好的运动。想来容虞刚经历了蚀心雾的事,内心也不大平,不如就去同她一起练练箭术?也不算得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青竹带他去过一次,路已经被牢记在心,他往容虞住的偏院走,路过花园时,见几个小厮正修剪花枝,见了他都规规矩矩地行礼,眼神里却少了前几日的小心翼翼,许是他今日没耷拉着眉,看着竟顺眼了些。
宋碎没理会那些目光,径直走到那门口,那里竟变化了许多,丫鬟也不再是个位数,整个院落终于有了生机。容虞正坐在廊下翻书,手边放着壶凉茶,阳光落在她红白色的裙边上,倒比往日多了几分威仪。
不愧是王妃。
“容姑娘。”他站在门口喊了声,声音有点干巴,毕竟这几日除了跟柳玉准作对,没跟旁人说过几句话。
容虞抬头,见是他,先是一愣,随即放下书起身,朝着他的方向走来:“怎么了?你还好吗?看样下是殿下又把你召回来了。”
她声音温和,带着点世家女子的从容,没有了前些日子的阴沉,此番话语间还带着浅笑。
宋碎微笑:“上次来时,容姑娘那一箭让我着实羡慕,今日特来请求赐教,以散心神。”
容虞闻言,只抬手示意他进院:“赐教谈不上,我们倒是可以一同练练。前几日蚀心雾扰得人心慌,正想找个由头松快松快。”
容虞引他走向院中开阔处,那里已设好箭靶。早有伶俐的丫鬟取来两张弓和一壶羽箭。容虞将其中一张递给他,自己拿起另一张,掂了掂分量。
“今非昔比,我的箭术恐有渐疏。”容虞站定,侧身引弓,动作流畅而优美,带着世家中熏陶出的利落,
“但射箭之道,心比臂力更重要。心浮气躁,箭便不稳。”她话音落,弓弦轻响,羽箭如电,稳稳钉在靶心。
宋碎望着靶心那支震颤的羽箭,大为震撼,接过容虞递来的弓。这哪算渐疏?这分明就是——牛而逼之。
他自嘲地笑了笑,搭箭上弦,学着容虞的样子侧身站定,心头总忍不住飘向靶心外的树林,弓弦绷到一半,手一抖,箭矢斜斜飞出去,擦着靶边扎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容虞没笑他,只捡了支新箭递过去:“第一次摸弓?”
“倒也不是。”宋碎接过箭,面上染了点红,“只是许久没碰,手生得很。”其实刚穿来这时,为了混口饭吃什么都学过,射箭也是那时跟着府里的护卫练过几手,只是后来烦心事多,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最后发现的还是厨子这个工作更适合他。
“那就从心定开始。”容虞走到他身侧,“看着靶心,别想别的。你心里装着他物,箭自然会偏。”
“呼——”他猛地吐出一口气,索性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只剩靶心。沉肩,吸气,拉弦如满月,腕间猛地一松——
嗖!
羽箭破空而去,虽没中靶心,却稳稳钉在了靶身中央,离红心不过寸许。容虞颔首浅笑:“你的确有这个天赋。”她自己也再射一箭,与宋碎那支箭并着,尾羽相触,轻轻摇晃。
宋碎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那笑容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切,驱散了眉宇间的忧郁。
“开心了?”
清冽声音猛地撞进宋碎耳里,宋碎嘴边的笑意僵着。
猛地转头,只见柳玉准站在院门口,阳光落在他身上,一半明一半暗,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没什么情绪。
呵,你来了我就不高兴了。他暗自腹诽。
他刻意板起脸,把嘴角那点笑意彻底收回:“殿下怎么来了?不是说看我烦么?”
“见你。”柳玉准淡淡道,视线落在宋碎汗湿的额发上,“听青竹说,你在这儿练箭。”
“怎么?殿下要亲自指点?”宋碎扬了扬下巴,故意把弓往肩上扛了扛,动作带着随意。
话落,柳玉准竟还真的走了过来。
容虞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微妙地转了一圈,唇角噙着一丝了然又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柳玉准落在宋碎身上的目光,同赵羡分明是不一样的。
那处藏着些别的东西,是审视,是探究,或许还有些她不便言明的东西。
容虞在一旁轻笑出声,替他打圆场:“宋小公子进步很快,方才那一箭,离靶心只差寸许了。”
宋碎感恩戴德地看向容虞,暗暗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柳玉准的目光晃悠着移到靶心:“寸许,就是不行。”
宋碎被口水呛得咳了声,手中的弓差点没拿稳。这人还真是,好话不说半句,难不成,是故意了要打压自己好找借口杀了我?宋碎一阵心寒。
宋碎脑袋飞快运转,憋了句:“殿下的箭术,不成比王妃的更精通?”他刻意加重“更”字,为的就是看他的反应。
柳玉准真诚道:“我不会射箭。”
宋碎闻言,手中力道忍不住一松,弓磕在石阶上,他瞪大了眼,仿佛听到了什么秘密:“不会?殿下说您不会射箭?”
这怎么可能?赵羡再怎么样是个皇族,怎么可能连世家子弟最基础的箭术都不会?宋碎甚至怀疑自己还没睡醒,耳朵出了问题。
容虞也微微一怔,随即掩唇轻笑:“殿下说笑了,您若不会,这天下怕是没几人敢说会了。”她语气里带着三分玩笑,七分笃定,显然也不信。
柳玉准却只是淡淡瞥了靶心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真不会。”
那可好,刚好可以借机溜走。
他眼珠一转,忽然换上副“我懂”的表情,冲容虞挤了挤眼,又转向柳玉准,语气过分热情:“殿下您看啊,容姑娘箭术这么好,殿下又正好不会,这不就是个好机会?夫妻嘛……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他像是又想到什么,话锋紧急一转:“额,方才王妃只是口头上指导了我几句,没有任何其它的!”
快点让我滚蛋吧!
柳玉准的目光落在宋碎那张写满“我可都是为了你们好”的脸上。面上没有了一点柔和,像浸了寒冰。
宋碎他看得头皮发麻,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过分热切的表情。他干笑两声,脚下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步,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准备开溜。
奇怪的是,柳玉准不该是恼羞成怒让他滚蛋吗?
容虞在一旁,唇角那丝了然的笑意更深了,她甚至好整以暇地端起旁边的茶水轻呷了一口,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好戏。
宋碎快崩溃了,欲哭无泪。你们两个倒是接个话行吗?这样一来我很尴尬的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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