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

　　任务失败的阴影和凯恩德那句冰冷的“继续努力”还萦绕在心头，洛梦和雷伊思却因为任务结束得“早”，在中午午饭时分就回到了米罗学院。
　　食堂里人声鼎沸。洛梦没什么胃口，和狄拉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她机械地拨弄着餐盘里的食物，脑子里还在复盘上午那场糟糕透顶的合作，以及冰与火互相抵消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拔高的、带着明显恶意和八卦意味的议论声从不远处飘了过来，清晰地钻入洛梦的耳朵。
　　“……嘿，你们几个新生听说了吗？就那个洛佩斯，看着冷冷清清的，下手可狠了！”
　　“科迪，你又知道什么了？”
　　“哼，我知道的可多了！她在加迪尔亚度假的时候，手上可是沾着血的！听说是……杀了人！”
　　“真的假的？看着不像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元老院那群废物查不出证据就把她放了，不代表她就干净！妮可的事，跟她绝对脱不了干系！这种危险分子……”
　　说话的人正是科迪。他正眉飞色舞地对着一群好奇心旺盛的新同学唾沫横飞地“科普”着洛梦的“罪行”，添油加醋，极尽抹黑之能事。
　　自从英格丽学校被炸毁后，一部分英格丽的学生就转来了米罗，这也让科迪重新扩张了自己的势力。
　　洛梦握着叉子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泛白。她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眼眸锐利如刀，直直射向科迪的方向。科迪感受到她的目光，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挑衅地扬了扬下巴，声音更大了几分。
　　洛梦感觉一股冰冷的怒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烦躁直冲头顶。她不想解释，解释在科迪这种人面前只会越描越黑，也无力改变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
　　她更不想回忆那段刻意尘封的、带着灼痛和屈辱的过去。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低下头，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环境。
　　坐在她对面的狄拉也听到了科迪的话，脸上露出了惊讶和困惑的表情。她看看科迪那边，又看看埋头猛吃的洛梦，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没问出口，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洛梦。
　　这沉默和探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洛梦的背上。她草草扒拉完最后几口饭，端起餐盘，头也不回地低声说了一句：“我吃好了，先回教室。”便匆匆离开了食堂，留下狄拉一个人坐在那里，对着几乎没怎么动的午餐发呆。
　　下午的课，洛梦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摊着生物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科迪的话像魔音灌耳，反复回响。更让她心绪不宁的是狄拉的态度。
　　狄拉回来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进教室就咋咋呼呼地扑过来分享食堂的八卦或者抱怨下午的课表，而是异常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连看都没看洛梦一眼。
　　这种刻意的安静，在活泼的狄拉身上显得格外反常。
　　洛梦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果然……还是在意了吗？科迪那些恶意的谣言，终究还是在她和狄拉之间划下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她以为狄拉是不同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冰冷在心底蔓延开来。洛梦抿紧了唇，也没有主动去和狄拉搭话。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课上，生物老师正在讲解复杂的遗传图谱。洛梦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前面的动静吸引。
　　只见狄拉和尼琪两人，完全没有听课的意思。他们低着头，脑袋几乎凑在一起，在课桌的掩护下，正偷偷摸摸地传递着一张纸条！纸条在两人的课桌上极其隐蔽地滑过来，滑过去，动作小心翼翼却又透着一种莫名的急切和……兴奋？
　　洛梦看着那张不断移动的纸条，心头的寒意更甚。他们在密谋什么？在讨论自己吗？讨论科迪说的那些话？讨论如何疏远自己这个“危险分子”？
　　相比之下，第一排的莉迪安倒是听得极其认真。
　　她坐姿笔挺，冰蓝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黑板和老师，当老师提问一个关于伴性遗传的问题时，她几乎是立刻举手，流利而准确地给出了答案，赢得了老师赞许的目光和表扬。
　　另一位认真听课的是女班长莱琳。她虽然从不主动回应老师，但手中的笔几乎没有停过，在课本和笔记本上飞快地写写画画，紧跟着老师的每一个知识点。
　　洛梦情不自禁又转回视线看向前面的两个人，结果无意间和尼琪来了一个对视。
　　尼琪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转回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盯着纸条。
　　洛梦“……？”

　　下课铃声一响，狄拉和尼琪就像屁股上装了弹簧，立刻抓起书包，火急火燎地冲出了教室，连招呼都没跟洛梦打一个，瞬间消失在走廊的人群里。
　　洛梦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彻底沉到了谷底。一种被孤立、被误解、被朋友抛弃的冰冷感觉攫住了她。
　　她心灰意冷地拿出生物试题集，摊在桌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觉得眼前的字母和图表都在模糊地晃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下一节课已经开始了一半，狄拉和尼琪依然没有回来。
　　洛梦心中的疑惑渐渐压过了失落。他们到底干什么去了？逃课？这不像狄拉的风格……难道……出什么事了？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模糊的、似乎是压抑着的惨叫声？
　　洛梦的神经瞬间绷紧。她猛地站起身，对讲台上的老师快速说道：“老师，抱歉，我去下卫生间。”不等老师回应，她便快步走出了教室。
　　她没有走向卫生间，而是循着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快步穿过教学楼走廊，来到了连接着后花园的露天凉亭附近。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愣住了。
　　凉亭的阴影下，站着四个人。
　　尼琪正死死地将一个人按在凉亭的石柱上，那人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含糊的呜咽和痛呼——正是科迪！
　　而狄拉，正弯着腰，几乎与科迪脸贴着脸，平日里阳光灿烂的小脸上此刻布满了少见的、带着威胁的冰冷怒意。她正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对科迪说着什么，手指几乎要戳到科迪的鼻尖。
　　科迪像条离水的鱼一样拼命挣扎，脸颊被粗糙的石面摩擦得通红，嘴里发出含糊的、充满愤怒和痛苦的呜咽和咒骂：
　　“操……放开我！尼琪·迪苏！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你敢动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放开！狄拉！你这个臭婊子！多管闲事！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而狄拉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毒的冰针，一字一句地扎进科迪的耳朵里：
　　“科迪·兰德尔！你给我听清楚了！”狄拉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凶狠，“再让我听到你那张臭嘴里吐出任何一个关于洛梦的、不干不净的字！再让我看到你像只苍蝇一样到处散播那些恶心的谣言！我保证——”
　　她顿了顿，凑得更近，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吃不了兜着走’！我狄拉·米安乐说到做到！今天只是让你长点记性，下次……可就不是按在这里说说话这么简单了！明白了吗？！”
　　科迪被按得呼吸困难，又被狄拉的气势和话语中的狠厉吓得魂飞魄散，但嘴上还在逞强，色厉内荏地嘶吼：“你……你敢！我……我大哥是……唔！”
　　尼琪猛地收紧手臂，科迪后面的话立刻变成了一串痛苦的呜咽，脸憋成了猪肝色。
　　“你大哥是谁不重要！”尼琪冷冷地接口，手上又加了几分力，疼得科迪直翻白眼，“重要的是，你那张嘴再敢犯贱，老子现在就能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道歉！给老子录道歉视频！”
　　更让洛梦意外的是，雷伊思竟然也在场！他斜靠在凉亭的另一根柱子上，手里举着一个精致的手持相机，镜头正对着被按住的科迪和气势汹汹的狄拉，脸上带着一种无奈又有点看戏的表情。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雷伊思率先转过头，看到了站在几步开外、一脸愕然的洛梦。他脸上那点无奈瞬间化成了温和的笑意，对着洛梦耸了耸肩，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
　　“我原本真不提倡以暴制暴来着……”
　　狄拉和尼琪也发现了洛梦。狄拉脸上的凶狠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抓包的尴尬和一丝慌乱，她直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洛梦，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洛梦看着眼前的一切：被按住的科迪，气势汹汹的狄拉，无奈的雷伊思，还有尼琪那副“人赃并获”的得意表情…… 之前所有的失落、猜疑、冰冷，在这一刻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消融殆尽。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上心头，让她鼻尖都有些发酸。原来……他们急匆匆离开，神秘地传纸条，不是为了疏远她，而是为了……替她出头？

　　放学时分，学生们涌向校门。经过教学楼大厅时，许多人惊讶地发现，那个平日里经常播放社团活动宣传片或学校通知的巨大电子屏上，此刻正循环播放着一个有些不同寻常的视频。
　　视频的主角是鼻青脸肿显然被“教育”过、眼神躲闪、带着哭腔的科迪。他对着镜头，声音颤抖，语无伦次地念着：
　　“……我……我科迪·兰德尔……在此郑重道歉……我不该……不该在未经证实的情况下……恶意传播关于洛梦·洛佩斯同学的谣言……所有关于加迪尔亚事件的言论……都是我……我胡编乱造、恶意诽谤……我向洛梦·洛佩斯同学……致以最深的歉意……保证以后绝不再犯……恳请原谅……”
　　洛梦站在人群中，抬头看着屏幕上科迪那张狼狈又滑稽的脸，听着他语无伦次的“道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她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这个电子屏……她再熟悉不过了。
　　就在不久前，甚至可能就是上个月、半个月前，这个屏幕上还经常会出现一些让她如坠冰窟的画面：
　　那是她自己，被人推搡在地上，书包被踢飞；是她被人围着嘲笑，脸上被涂鸦；是她缩在墙角，镜头外传来刺耳的大笑声……那些画面被某些人恶意地播放出来，供人取笑。
　　老师偶尔会象征性地警告一句“不要播放奇怪视频”，但发现根本管不住这群精力过剩又充满恶意的学生后，只要不闹到校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现在，这个曾经承载了她无数屈辱的屏幕上，播放的却是科迪狼狈道歉的画面。

　　莉迪安眼眸瞬间睁大，精致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错愕。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很快便锁定了同样站在屏幕不远处、正抬头看着屏幕的洛梦·洛佩斯。洛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一贯的清冷，但莉迪安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双金色的眼睛深处，似乎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不是得意，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沉重的释然？或者……被触动的某种东西？
　　虽然这道歉并非发自内心，虽然这方式带着暴力的胁迫，虽然可能改变不了所有人的看法……但这一刻，看着屏幕上那张扭曲的脸，听着那被迫中断的谣言，洛梦的心里，第一次因为这个电子屏，升起了一丝……微妙的、近乎讽刺的、却又带着强烈冲击的暖意和力量。
　　这或许，是她的朋友们，用一种最直接、最“米罗”的方式，为她争来的一份扭曲却实在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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