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帝国

　　唐军列阵在前，军旗猎猎，战鼓擂动响彻云霄。忽律骨解下腰间羊皮酒囊，三百铁鹞子同时仰头痛饮。羊奶酒顺着络腮胡滴在锁子甲上，折射出决绝的寒光。

　　"狼主，二十年前您救下胡奴时，可曾想过今日？"忽律骨突然单膝跪地，染血的狼头纹面几乎贴到阿史那战靴。未等回答，他猛然扯断颈间狼牙项链塞进主君掌心："末将先走一步！狼主快走！替我们活下去！"三百铁骑轰然调转马头，重甲碰撞声震落城头积灰。

　　唐军阵中令旗翻飞，赢天明的弩阵在百步外织出箭幕。忽律骨伏在马颈后冲锋，听着身后不断传来铁鹞子坠马的闷响。当第十支弩箭穿透肩甲时，他竟想起那年长安东市——同样的箭雨里，是阿史那的唐军制式披风替他挡下致命一箭。

　　"破阵！"随着震天怒吼，八十余骑终于撞进神策军枪阵。彭竹生的陌刀如银月轮转，斩断的马腿在空中划出弧线。忽律骨滚落时顺势劈断两名唐军脚筋，断刃插进第三名士兵咽喉时，背后已钉着七支弩箭。他摇晃着转身，朝城楼嘶吼："大哥...走啊！"话音未落，上官芷的箭雨将最后的身影钉成血色刺猬。

　　城头观战的疏勒王莫勒比桑和龟兹王尉迟曜无不动容，默默闭上眼，叹下一口气后，实在不忍继续看下去，便一起转身向宫殿走去。手指上的金戒在阳光下闪过讥讽的光——三日前正是他亲手焚毁了西突厥藏在疏勒的粮草。这一幕让阿史那愤而攥碎手中酒囊，琥珀色液体混着陶片扎入掌心，却不及心头剧痛半分。记忆如潮水涌来：那个被救下的胡奴少年为了家人的一口饱饭，不得已偷了唐商的碎银，被鞭打到奄奄一息，唐商竟还不解气，还想霸占其妹，鞭打其老母亲。时任前军校尉的阿史那，实在看不下去，就强行拦下了此事。

　　"末将先走一步！"老将拔野古的吼声惊醒阿史那。三千亲卫分成七股洪流冲向唐军，白发将军甚至卸去胸甲，露出当年为护主留下的十字刀疤。他们像扑火的飞蛾撞向陌刀阵，用尸体为狼主铺出逃生血路。

　　战马嘶鸣中，阿史那被亲兵架上马背。他看见拔野古被长枪挑在空中，老将却大笑着扯开衣襟，露出绑满火雷的身躯；看见独眼术赤用弯刀勾住五名唐军滚入火海；最年轻的阿史德部小将甚至咬住唐军耳朵同归于尽。每个赴死者都在坠马瞬间望向西方，用最后气力喊出"狼主"。

　　"为什么...为什么啊！"阿史那在颠簸中嘶吼，破碎的呜咽散入黄沙。腰间忽律骨送的狼牙项链突然断裂，二十七枚染血狼牙滚落戈壁——正是当年解救的胡奴家庭人数。记忆如利刃剖心：忽律骨妹妹被吊死在鸿胪寺门前时，他们连收尸都要趁夜盗取......

　　亲兵队长突然勒马，二十余骑在峡谷前分成三路。"当年在伊犁河，您分兵引开追捕的安西军，也是这般。"满脸刀疤的侍卫笑着摘下头盔，"若见到忽律骨大哥，替我问声好。"说罢猛抽阿史那坐骑，战马吃痛向西狂奔。

　　夕阳将逃亡者的影子拉长得像断首的狼。阿史那恍惚看见十六岁的忽律骨在月光下磨刀，少年眼中有火焰燃烧："我要跟着您建个突厥人不用跪着活的世界。"如今这火焰熄在龟兹城外，只剩怀中半截染血的狼牙项链。

　　"长生天！你瞎了吗！"嘶吼惊起戈壁石鹰，阿史那扯开衣襟露出满身伤疤。最深那道横贯左胸——正是当年法场劫囚时，忽律骨为他挡下监斩官的致命劈砍。此刻背后传来唐军追兵的号角，却比不过耳畔萦绕的誓言："大哥若死，草原上再无人记得我们为何而战。"

　　残月升空时，最后五名亲兵在绿洲断后。阿史那伏在饮水的战马旁，听见风中传来熟悉的突厥战歌——那是忽律骨每逢血战必唱的调子。他抓起沙土按在脸上，混着泪水捏成带血的面具。

　　当启明星亮起时，孤独的狼主向着西方跪下，将忽律骨的断刃深深插进沙地。刀柄狼头装饰的绿松石映着晨曦，宛如三百铁鹞子未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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