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哀

　　眼前的海波动着，原本的深蓝渐渐变成了诡谲的红色。

　　池亦轩的手放进口袋里握紧了什么，眼睛仔细观察着周围。这里已经变成一条血色走廊，两边都是密不透风的血红高墙，唯有眼前的廊道延伸向不可知的深处。

　　没有其他的出口，自己只能往前走了。池亦轩在走廊上前进，四周静得可怕，远方隐隐能听到海浪的声音，除此之外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他在这里待了多久？这片幻境似乎没有时间概念，他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现实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谭清源会不会有事？池亦轩不免陷入担忧。他低下头，忽然注意到一截深红色的触手沿着地面无声无息地伸来，几乎要碰到自己的脚踝。

　　刀尖落下，池亦轩已经抽出口袋里藏着的那把水果刀狠狠扎下去，那截红色触手被一分为二，断掉的那一截在地面上蜷缩蠕动着。

　　池亦轩沿着走廊往前奔跑，又一条红色触手朝他袭来，这回他看清了，触手是从墙壁上伸出来的。他闪身躲过触手的攻击，在它又袭来的一瞬间挥刀斩落，目睹那条断开的触手翻滚着掉到地上。

　　整条走廊响起了低哑的诡异笑声。池亦轩警觉地看向红墙，发现墙面上的红色一波波地翻涌起来，此起彼伏，密密麻麻，全都蠕动着睁开了。

　　这竟是一整面墙的红色眼睛！冷汗沁出，池亦轩的手微微颤抖。他握紧手中的刀，强压住本能生出的恐惧，然后看向那些盯着他转动的红色眼珠。

　　“嘻嘻嘻，”甜美又透着优雅的声音在走廊上空响起，是季睿琳，“不好意思冷落了你这么久啊，亦轩。欢迎来到我的世界！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

　　“蛮恶趣味的。”池亦轩说。墙面上的红色眼睛开始疯狂转动，伴随着季睿琳的笑声。

　　他盯着那些眼睛开口：“红色眼睛和触手……这就是你本来的面目？”

　　季睿琳又笑了，笑声像一片片波浪般传来：“不是哦，我哪儿有那么难看啊。你所见到的都是我力量的具现化，嘻嘻嘻。”

　　池亦轩环顾四周，走廊上只能听见季睿琳的声音，并没有看到她本人。看来她的本体很有可能不在这里。

　　季睿琳的声音继续响起：“看看我多仁慈，都允许你把餐厅里的水果刀带出来防身了，现在试着找找出口吧，答案其实很简单哦！”

　　红色眼睛们有的睁开，有的闭上。池亦轩一路跑到走廊的尽头，发现已经没有路了，尽头只有一堵血红色的高墙。耳朵里海浪的声音越来越近，池亦轩侧耳倾听，接着看向左侧的那面墙壁，上面的红色眼睛半闭半睁。

　　他走到那面墙前举起刀，一刀扎进了某只半睁着的红色眼睛里，然后将并排的血红眼珠全都一刀划开。巨大的口子裂开，渗出了大量似血非血的液体。

　　池亦轩拔出刀，又高高举起手臂，沿着最上面的红色眼睛一路往下划。走廊里响起了极度刺耳的尖叫声，他捂住耳朵，看着眼前十字的缺口慢慢剥落，露出了外面有海浪声回响的新的空间。

　　他没有犹豫，径直跨过了那个裂口。身后的血色走廊渐渐隐去，眼前是大片刺眼的白光。池亦轩迎着白光往前走，海浪的声音逐渐变浅，慢慢变成了流水潺潺声。

　　“……是河？”池亦轩发现前方出现了一条河流。白光已经褪去，他意识到周围的景象非常熟悉，是他记忆中的那条河。

　　池亦轩朝着河边走去，忽然间看到了什么，呼吸一滞。一位小男孩正独自站在那条河边，专注地望着什么，是谭清源。

　　此刻的谭清源大概六岁，正站在河边发呆。池亦轩想起了什么，于是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慢慢看向他的脸。

　　此时正值春天，风里有丁香和迎春的气息。小小的谭清源穿着米白色的连帽衫，手指有时会无意识地揉一揉垂下的白色细绳。他一个人静静地望着河面，柔软的额发在春风里轻轻晃动，微微泛着光的眼睛在这样明媚的春日里显得格外生动好看。

　　那是池亦轩第一次遇见谭清源的情景，至今仍记忆犹新。

　　“你在看什么？”池亦轩轻轻地问，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谭清源时说的话。

　　“在看光。”谭清源轻声说，忽然间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看着他。他松开揉帽绳的手指，将手藏到了身后，同时不自觉地扭过头说：“没什么。”

　　池亦轩看向河面，发现河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像是揉碎后洒落在水中的钻石。

　　“在看水上的光吧，”池亦轩笑容淡淡，柔和地说，“很漂亮，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

　　谭清源眼睛一亮，看向他的脸，同时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你也是这么觉得吧。”

　　池亦轩愣住了，眼前这个男孩的笑容太过纯粹，他还没有见过那么干净那么温柔的笑容。

　　他一直记得，谭清源这个笑是自己记忆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那颗因父母经年累月争吵和压抑家庭氛围变得扭曲的内心，情感缺失的那块巨大的拼图碎片，因为谭清源给予的笑容逐渐开始拼完整了。

　　池亦轩也露出了笑，眼里隐隐波动着什么。他轻轻抬起手，手指朝向小谭清源的方向，这时谭清源也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不要怕，亦轩。”谭清源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开口，“我也会陪着你的。”

　　他一怔，这句话不是记忆中的小谭清源说过的。手中温热的触感逐渐消失，化成了冰凉的海水，池亦轩看着眼前微笑的小谭清源越发透明，随后消散在了无尽的深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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