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归

　　萧子安缓慢地擦拭着双手，就在方才，他忽然想通了一件困扰他多日的事，这时他放下手帕，正准备离开太医署。
　　自从萧慕蔺来了以后，太医署所有医官压力骤减，因司徒澜澈已逐渐好转，不但气息平稳，近日还有苏醒的征兆，所以太医署中，几乎所有医官都对萧慕蔺青睐有加，又因他是萧莲颐之后，更有甚者已将他当作下一任太医令，多有亲近之举，可萧慕蔺从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也不攀附萧子安的关系，仍是独来独往，不大说话。
　　就在萧子安转身的瞬间，萧慕蔺朝一向不爱涉足的外间行来，看样子正是朝着萧子安来的，他的身上还披着宋翾那件外袍，饶是萧子安已为他备下新的衣服，却不见他换下，他自己不觉得，可因这件外袍，太医署中包括萧子安在内，心中总不免惶惶。
　　萧子安没有说话，他二人的关系颇为微妙，这种微妙令太医署中传闻窃窃，可萧子安就是放不下心中的怪异与这位‘堂弟’亲近。
　　“你要走？”这是萧慕蔺头一回主动同萧子安说话。
　　萧子安道：“自打世子出事以来，我就一直住在这里，今日世子伤势平稳，我想着回家看看，晚些过来。”
　　萧慕蔺清润朦胧的眼望着萧子安，神色似有不解，也似有不满地问：“宋翩辞为何不来？”
　　萧子安想不到他竟有此一问，怔愣片刻才道：“帝师国事繁忙，此等小事他自然不多过问。”
　　萧慕蔺轻轻皱了皱眉，小事？即是小事，为何亲自出马请他来救人？他不明白，“我和你一起出去。”
　　萧子安张了张嘴，他曾猜想这一路二人恐怕已有交情，可自打萧慕蔺入宫以来，宋翾却未过问过一句，令萧子安摸不着二人到底是何种关系，这也是他犹豫不决的原因，可他知道，上头没有交代，萧慕蔺便不能离开此地。
　　“我不能带你出宫。”
　　萧慕蔺似乎对此话不感意外，沉吟片刻，扭头看向门外东面的天空，阳光明晃晃地铺洒下来，照得红砖绿瓦意蕴菲菲，口中喃喃道：“他既进了宫，为何不来？”
　　他的这一疑问是一种自问，却令萧子安探究着打量了他片刻，见他转身回屋，萧子安刚下定的决心此刻又动摇了。
　　宋翾收回视线，脚下迟疑片刻，还是没有踏足太医署。今日皇帝召他进宫，名义是为着南方的异动势力，实则是为了东宫属官贪腐之事，皇帝是要试探他是否真要对东宫出手，宋翾心中明白，皇帝虽忌惮东宫势力，却决不会动摇储君之位。
　　赵元熤行事虽乖张狠辣，缺乏仁善，却果敢坚毅，颇有雄才韬略，他日未必不能成为一代雄主。
　　江山还未稳如磐石，正需此等君王。
　　所以宋翾的回答当然是皇帝想要的回答，他却也趁机向皇帝求了一道旨意，此刻他怀中正揣着这道旨意，不容他耽搁。
　　等着见他的人有很多，唯有一人是他决不会令其多等的，所以揣着这道旨意，宋翾一路策马回府，驾着喜奴早已备好的富丽马车就朝伊人楼去了。
　　正是太阳西斜一刻的时辰，大街上因这春日暖阳人人脸色都露出比平日里更和煦的神色，就是路过不小心撞着的，也都一笑了之，吆喝叫卖的更加卖力，而闲来逛街的夫人小姐也比往日出手更为阔绰，他们或许是因冬日的远去春光的妩媚，却绝没有一个人比宋翾心中更欢喜的了。
　　街上行人也都被这一辆过于富丽的马车吸引了主意力，都在猜测马车里的人是谁家千金小姐，却听有人低声道：“这是从帝师府出来的马车。”
　　帝师府自寒食节后已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任何的三个字有这三个字更吸引人的，有好事的就一路跟着，直跟到伊人楼前。
　　白日里的伊人楼更像一座酒楼，供酒客饮酒听曲看歌舞，却不会有姑娘作陪，比起夜间清雅不少，来往的酒客也较稀疏，就在楼前不远处，站着个白衣公子，年约二十六七，面容清俊，手中捧着一个红漆匣子，正踌躇不前，听见声响，回头过来，不由一怔。
　　宋翾已从马车上下来了，朝那公子走去，笑道：“怎么？怕别人说你这红馆的掌柜来向莫娘娘求和？”
　　盛都最为盛名的两处烟花地，一乃眼前伊人楼，是为女所，二乃红馆，是为男所，虽说受众不同，可两处皆有上好的歌舞和上等的美酒，更有天下最美的美人，一直为人所比较，颇有相竞之意，偏偏又没个高低，便传来红馆掌柜宁不归与伊人楼老鸨莫娘娘因此交恶，却又因宁不归与杜韫毓旧时那点事，宁不归此番模样出现在这里，到恐怕真有人如宋翾所说那般去猜想了。
　　却见宁不归苦笑道：“你也要来打趣我。”
　　宋翾朝他手中匣子看了看，问道：“她不见你？”
　　宁不归叹道：“她本不该见我。”
　　宋翾道：“她是不愿连累你。”
　　宁不归正色道：“我何惧她连累。”
　　宋翾亦正色道：“若有朝一日她为自由身，你带不带她走？”
　　宁不归道：“若她现在想走，我亦绝不犹豫！”
　　宋翾忽又旋起一抹笑意，眼中熠熠辉辉，“日后你要见她，只管来府中。”
　　宁不归闻言喜道：“当真？”
　　宋翾意气一笑，大踏步朝楼中去了，宁不归却并不跟着，仍是站在那里，一双眼眺望着伊人楼那扇红彤彤的门。
　　很快，伊人楼立刻变成了一座静谧的楼，就见宋翾携手一名女子从楼中出来，那女子一张脸被头上斗笠的轻纱遮住，可没有人看不出那便是‘伊人一笑醉九州’的杜韫毓。紧跟其后的是莫娘娘，只见她一脸不舍和关切地说着什么，再有楼里的姑娘们，打手们，酒客们，竟都默不作声，只把宋翾和杜韫毓看着，直跟到马车前十来步才停住。
　　宋翾对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牵着杜韫毓来到马车前，温柔地扶她上车，然后自己坐到车驾前，扬鞭催马，在众目睽睽下，直朝帝师府方向而去。
　　盛都城中，流言满天，一应俱称当朝帝师将迎娶逆贼杜雄欢之女杜韫毓，一时传到宫中，连一向不涉外事的太医署也都因此活跃起来。
　　萧慕蔺替司徒澜澈施完针，忽问身边的小太监道：“他要娶妻？”
　　那小太监一愣，这位貌若神仙的神医入宫以来，一直不问世事，冷清寡言，这还是头一回同他说话，还是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小太监想了片刻，已明白他所问何人，便道：“奴婢也是听闻，据说那杜姑娘病重难治，帝师出于情谊，便向陛下请旨领杜姑娘入府静养，至于是不是要娶妻，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萧慕蔺又问：“杜姑娘是谁？”
　　小太监讶然地啊了一声，这天下间竟还有男人不知道杜韫毓是谁？他仔细打量了萧慕蔺两眼，才道：“她乃是大将军，哦不，是逆贼杜雄欢之女，有‘伊人一笑醉九州’之美称，是天下间最美的女子。”
　　萧慕蔺想了想，起身出得外屋，正听两名医官在议论此事，听其中一人道：“只怕传闻不实吧，谁不知道咱们这位帝师不好红颜好男色，不然为何在红馆圈养着那么多漂亮男子供他消遣？”
　　另一人摇头道：“不尽然呐，帝师好美色不假，若说不好女色却也说不过去，你别忘了，当初他府中可是有上百名美貌丫鬟哪。”
　　二人一时也拿不定传闻到底如何，便各搬出各自见闻一一辩驳起来，萧慕蔺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怎么酒色之徒竟是真的？
　　这时萧子安来了，见二人辩得激烈，又见萧慕蔺神色霜冷，不由呵斥道：“朝廷的俸银是为尔等闲话的吗！”
　　那两名医官忙拱手作揖道：“下官知错。”便忙不迭地溜了。
　　萧慕蔺没什么好与萧子安说的，自顾出了门，走到院中那一棵槐树下，就那么站着，这时节，城外的花儿该开得正艳吧，再晚些时候，花就该谢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