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春深

作者:与鹤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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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驭上宾·素帷暗涌


      畅春园的芍药开得正盛时,玉莹终究没能守住那个春天。

      十几日日的时光在紫禁城中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自玉莹皇后病重的消息传出,整个皇宫便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太医们轮番进出坤宁宫,宫女太监们步履匆匆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鸟儿似乎也识趣地噤了声。

      熹贵妃钮祜禄氏立在坤宁宫外殿的廊柱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她已在此守候了整整两日,眼下的青黑连脂粉都遮掩不住。内殿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她的心跟着揪了起来。

      "娘娘,您该回去歇息了。"贴身宫女芳若低声劝道,"您这样熬着,身子会受不住的。"

      熹贵妃摇摇头,目光仍紧盯着那扇雕花木门:"再等等....."

      话音未落,内殿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太医院院使张太医匆匆推门而出,脸色煞白如纸。熹贵妃心头猛地一沉,不待对方开口,便已明白发生了什么。

      "皇后娘娘...崩了。"张太医跪倒在地,声音颤抖。

      熹贵妃双腿一软,幸得芳若及时扶住。她强忍泪水,深吸一口气:"去...去禀告皇上。"

      当雍正皇帝匆忙赶到坤宁宫时,玉莹皇后已被宫女们换上了素白的中衣,安静地躺在凤榻上,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雍正站在榻前,身形竟有些摇晃。他缓缓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皇后面颊时停住了。

      "玉莹..."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帝王,此刻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熹贵妃跪在一旁,看着皇上颤抖的背影,心如刀绞。她想起前日皇后清醒时拉着她的手说:"妹妹...我走后,皇上就拜托你了..."那时皇后苍白的面容上还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只是在谈论明日要穿的衣裳。

      "传朕旨意,"雍正突然转身,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辍朝五日,在京诸王、文武百官、公主、王妃、命妇皆齐集畅春园举哀。"

      "皇上!"典礼部尚书鄂尔泰上前一步,"按祖制,天子不临丧,皇后含殓之事应由..."

      "闭嘴!"雍正厉声打断,"朕要亲自送皇后最后一程!"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熹贵妃抬头,看见皇上眼中布满血丝,下颌紧绷,那是他极力克制情绪的表现。她深知皇上与皇后少年夫妻,历经夺嫡风波,感情非比寻常。此刻若强行阻拦,只怕...

      "皇上,"熹贵妃轻声道,声音柔和却坚定,"皇后姐姐生前最重礼法,若知道您为她破例,怕是在天上也不得安心。不如...让宝亲王代为朝夕祭奠,也算是全了您的心意。"

      雍正沉默良久,终于闭了闭眼:"罢了...就依熹贵妃所言。"他转向跪在一旁的宝亲王弘历,"你...要好生送皇额娘。"

      "儿臣遵旨。"弘历重重叩首,声音哽咽。

      雍正又看向熹贵妃:"后宫诸事,暂由你代掌。接待命妇、安排祭礼,都要妥当。"顿了顿,又补充道:"弘历的嫡福晋还未出月子,就让侧福晋高氏协理丧仪吧。"

      "臣妾领旨。"熹贵妃深深拜下,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从此刻起,自己肩上的担子将无比沉重。

      接下来的日子,紫禁城被一片素白笼罩。皇后的崩逝,像一场倒春寒,将整个京城冻僵在铅灰色的哀恸里。辍朝五日的旨意压下,王公命妇的素缟如同奔涌的冰河,昼夜不息地涌向这座昔日帝王离宫,如今却被巨大悲恸吞噬的灵堂。

      畅春园正殿,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椁如同沉默的黑色磐石,停放在缭绕的香烟与惨白烛光汇成的冰冷海洋中央。空气粘稠得化不开,浓烈的檀香、线香混合着焚烧纸钱特有的焦糊气息,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命妇们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哀泣声浪,是这死亡圣殿唯一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宝亲王弘历,一身重孝挺直地跪在灵前明黄拜垫上。他年轻的面庞在孝帽下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下颌的线条坚硬如石刻。他手中高举着一炷粗大的线香,香头明灭,青烟笔直上升,试图穿透这无边的悲雾。

      殿内西侧稍间,临时辟作了丧仪协理之处,虽隔着一道厚重的紫檀木雕花隔扇,灵前的悲声依旧隐隐透入,更添压抑。熹贵妃钮祜禄氏端坐于上首紫檀木扶手椅上,一身素服,脂粉未施,连日来的悲痛与操劳在她眼底刻下浓重的青影。案头堆积如山的册簿——命妇名册、礼单、内务府请示、各宫吊唁记录——几乎要将那张宽大的紫檀案几淹没。她的贴身宫女芳若及几个内务府管事太监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只闻纸张翻动的窸窣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熹贵妃接过芳若递来的最新一册誊录名单,指尖冰凉。她强压下喉头的哽咽,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需要她亲自调度安抚的哀荣。玉莹姐姐……那个如春风般温煦、待她如亲妹的皇后,竟真的走了。

      就在这时,稍间门口人影一晃,高瑞宁步履如风地走了进来。她一身素净的石青色宫装,发髻一丝不乱,唯鬓边簪着几朵小小的的白山茶花。她身后跟着两个内务府小太监,捧着几卷素帛和一叠单子。

      “启禀贵妃娘娘,”高瑞宁利落地福身,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如同玉石相击,穿透了室内的沉闷,“内务府新赶制的灵幡、素幔已全数运抵。方才奴才巡视正殿,发觉东首那幅主灵幡因流苏金钩沉重,悬挂时略有歪斜,已即刻命人重新校正,务必端正庄严。此乃新增的誊录名册与今日各处需领素帛细目,请娘娘过目。”她双手将单子奉上,目光快速扫过熹贵妃案头堆积的“山峦”,又补充道,“另,礼部郎中方才来问,明日诸王福晋、贝勒夫人入内举哀的引位次序,是按昨日议定的旧章,还是需为几位年高德劭的老福晋另行调整?”

      “高侧福晋倒真是事事亲力亲为。”熹贵妃的声音不高,却像浸了冰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冷。她目光并未在高瑞宁奉上的单子上停留,只淡淡掠过。

      “灵幡歪斜,吩咐底下奴才们仔细些便是,何须侧福晋亲来禀报?礼部所询引位,既有旧例,循例便是。若真有年高望重的老福晋,酌情安置前位,礼部自会斟酌。这些琐细,”她将手中的名册轻轻合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目光转向高瑞宁,带着审视的意味。

      “自有章程与本宫料理。侧福晋协理,重在‘协理’二字,当提纲挈领,莫要沉溺于细枝末节,反倒……失了体面分寸。”

      这番话,语气不算严厉,但其中隐含的责备与划清界限的意味,如同无形的冰针,刺得空气都冷了几分。侍立的芳若等人将头垂得更低,眼观鼻鼻观心。

      高瑞宁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凝。鬓边那朵小小的白绒花随着她细微的吸气动作,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她再次深深福礼,姿态恭谨,声音依旧平稳:“贵妃娘娘训示,奴才谨记于心。奴才愚钝,唯恐娘娘日理万机,偶有疏漏,故而事事求个稳妥。奴才这就去正殿,务必亲眼盯着,确保诸事……万无一失。”

      熹贵妃看着她坦荡的眼神和那朵在素淡装束中格外醒目的白花,心头那点烦躁的郁气仿佛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她没再言语,只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

      高瑞宁恭敬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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