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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篮
做笔录没花多久,反倒是陶楚坐在房间里等的时间更长。
一开始她看见年纪大的那个警察端着茶杯出去,以为自己很快就能离开。
到后来,她问了三四遍留在房间里陪着自己的女警察,得到的回答都是“你先等一等”。
墙上没有挂钟,陶楚渐渐坐不住了。
她不知道岑乐和闻耘生的伤势怎么样,李跃他们是不是在隔壁做笔录,陶国华究竟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暗示……
心底分明焦躁不安,可生理性的困意又似海潮一般层层袭来,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她浑身不痛快。
她撑着头,用指关节刮着发际线旁边的头皮,感受着底下的筋被拨得咯棱咯棱。
直到门吱呀一声打开,陶楚猛地抬起头,看见那个在高架上借手机给自己的年轻警察。
女警回过头,喊了一句:“噢,小周啊——”
“张姐,师傅让我来换你,去歇会儿吧。”他走到女警旁边小声说。
女警起身,交代了一句:“人还挺老实的,好好看着就行。”
等门合上,小周去旁边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放到了陶楚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熬大夜,他的脸色疲惫,看着心情不大好,眉眼耷拉着。
“你朋友已经送去了市人民医院,背部和腿部受伤比较严重,还在手术。”
“噢——谢谢。”陶楚接过水杯,盯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他避开了她的注视,转身回到桌前,默不作声地垂下头,不再多说一个字。
陶楚抿了一口水,打量着他的神情。
不安,心虚,愧疚。
她心里涌上不祥的预感,把纸杯放在面前的小桌上后问:“李跃他们还在吗?”
他抬起眼皮瞄了她一眼,没有开口。
这已经是给了她答案。
她先是觉得喉头发紧,骂人的话涌到了嗓子眼,却像被高耸的堤坝拦住,翻不出一丝水花。
倒是笑声先从缝隙中渗了出来——
岑乐满脸是血被送去医院,她冒死拦车被关在这里,而李跃已经被捞了出去!
连夜都没有过!
她想到李跃缩在黑车里头都不抬地发着消息,本来以为他是在做最后挣扎的困兽,但现在看来……
可笑的是她。
十年前一手遮天的人,十年后只能更肆无忌惮。
小周瞥了一眼她仰头冷笑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可这里到处都是监控,他只好小声说了句:“请你冷静一点。”
陶楚搓了一把脸,双眼从指尖探出,注视着正前方的人:“我已经,够冷静了……”
自从下了船回到江临市,她和岑乐一步步慢慢策划该怎么利用旧案掀起波澜。
她们搜索调查的进展,一个一个字地修改检举材料,一句句演练怎么拍摄视频,可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怕打草惊蛇。
可是蛇早就围了上来,伺机而动。
如果不是因为她说服陶国华,给自己套了一层“保护壳”,按捺不住的李跃应该会先对自己下手。
陶楚挡住蓄满泪的眼睛,岑乐是被自己连累了,还有闻耘生……
小周看她趴在桌子上一言不发,不安地站起身,又缓缓坐下。
陶楚本来是埋头掉眼泪,边哭边想着接下去还有什么办法,直到倦意汹涌袭来。
被喊醒的时候,陶楚猛地抬头,碰掉了面前的杯子,剩下的半杯水泼在她裤腿上。
“你先回去吧,没有事情不要出门,有事我会联系你家属。”小周轻声说,“他们在一楼大厅等你。”
陶楚抹了抹脸上已经干掉的泪痕,踏出房间的门,走廊尽头的窗户已经是天光大亮。
陶国华抽完了一整包烟,连脸都熏入味了,正准备去对面的小超市再买一包,就看见陶楚下来了。
他快步迎上去,看见她魂不守舍、双目无神,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有血迹:“哎哟,你真是要吓死我!”
陶楚直到跟着他上了车才问他:“李跃没有被扣住?!”
陶国华心想,差点连你都捞不出来,别说扣住他了。
可他又不想在女儿面前丢脸,只好叹了几口气。
“谁知道李鹏程哪里来的通天本事!按说闻耘生都被撞成那样,闻韬怎么也不会轻易松口……”他叨咕着。
江临市的公安系统绕过了闻韬,那只能说明李鹏程动用的关系要再往上走……
“爸,你先送我去人民医院。”她打算先去看闻耘生,再想办法打听岑乐在哪个医院。
陶国华陪着她在人民医院的门诊大厅打听到闻耘生的病房,两人刚出电梯就看见走廊里围了不少人,还有两台摄像机。
陶楚实习了两个月,一眼就看出是媒体要采访,难道是来找闻耘生?
她想着万一有自己认识的记者,还能帮闻耘生推掉,于是朝他们走过去。
果然有个熟面孔,是日报的记者毕静,陶楚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毕静看见她一愣:“你们也来采访?”
陶楚从人缝里看了一眼,闻耘生躺在床上背过脸,于是说:“噢,我不是来采访——”
她本来想说是来看望朋友,但是怕引起毕静追问,正准备搪塞过去再喊陶国华来应付,却被另一个眼尖的记者看见她衣服上的斑斑血迹。
那人打量了她的脸和身形:“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开法拉利的女司机?”
吵闹的病房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陶楚,毕静的眼神尤其灼热。
她一把拽过陶楚,想是看见耗子的猫,眼睛里冒着代表“独家”两个字的光:“跟我走!”
闻耘生刚做完手术,麻药的劲还没完全散去,听见陶楚被刁难却动弹不得,只能干着急。
陶楚甩开毕静的手,看着怼到面前的镜头,冷下脸。
“你们跑到医院来采访,向被采访人出示记者证了吗?经过被采访人同意了吗?不考虑是否影响其他病人休息吗?”
镜头稍微挪远了一些,但刚才发现陶楚的记者不肯罢休,追问她:
“你和江临元茂集团的闻耘生闻总是什么关系?那辆蓝色法拉利是你本人的车辆吗?发生交通事故是否存在醉驾或者毒驾的情况?”
陶楚深谙对付记者的法子,绝不能回应他的问题,只说:“我不接受你们采访,请你们离开医院。”
眼看他们仍然七嘴八舌地不肯放过,她高声说:“出示你们的记者证!我要投诉你们干扰医院正常秩序,干扰病人休息,赔偿损失费用!”
一听“赔偿”两个字,他们的声音顿时小了。
跟在后面的陶国华顺势吆喝着叫他们让开,带着陶楚挤进病房,强行关上了门。
陶楚走到闻耘生床边,迎上他投来的目光,她轻声问:“手术还顺利吗?”
他动了动嘴唇,发出的声音很小:“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正常走路。”
看着他整个人缩在惨白的病床里,陶楚的鼻子有些发酸,点了点头背过身去。
“楚楚!”低头看手机的陶国华突然喊她,“你过来看看!”
“怎么了?”
“我看到那帮记者,就想着上网搜搜,就怕他们瞎扯,结果一大早就有通稿出来了——”
陶楚接过手机,看了眼新闻标题:法拉利波托菲诺江临首撞,美女深夜高架飙车斗气 。
她点开详情,里面提及闻耘生的部分只敢用“副驾驶疑似江临市企业家之子”的描述,但是经过今天这帮记者们一闹,后续的报道就未必会替他遮掩了。
“给我看看。”
陶楚回过身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他扫了一眼就明白李家的用意:“瞒不住我爸的,早点联系他,早做打算。”
三个人加在一起只有一个手机能用,陶国华一看他们要用自己的手机联系闻韬,顿时坐立不安。
昨晚刚跟隋立勇保证把闻韬和李鹏程拉下水,今天就去主动联系闻韬,这万一被隋立勇知道……
“打不通。”陶楚说完顿时联想到那些记者,“是不是也有人去围追堵截你爸了?”
“有可能——我妈身体不好,还是先别和她说这事。楚楚,我秘书应该快到了,你先去忙吧。”
陶楚本来想去托护士帮忙找个护工陪护他,再找个机会提起岑乐,好先一步离开。
可他这么善解人意,点到为止,倒让她无地自容。
为了自己车毁人伤,还惹了一堆麻烦事,她连最基本的陪床照料都做不到。
可岑乐生死未卜,她家里的旧手机不知道藏在哪里、是否安全,还有沈应昌的身份说不定还能在李跃的事上有转机……
这些事像山石一样垒在陶楚心上,她实在没办法留在这里。
闻耘生看不得她为难,冲她笑笑:“命保住了,别的都是小事。”
陶楚心底清楚这一次是自己亏欠他太多,也没有打算赖账。
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被子:“谢谢……你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看你的。”
“别太逞能。”闻耘生垂下眼看向她抽离的手,“注意安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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