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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他出了角门,一路往西,两侧是高大的宫墙,遮住了光亮,只能听见身后的脚步,随风声呜呜,踩在积雪中。
他隐隐有些后悔,这个时辰,宫门大抵已经落锁。外墙又没有可以踩的地方,若要翻过去,只怕艰难。就算不被那帮人抓住,待一夜过去,他尸体都僵了。
可兴许是因为这具身体的习性使然,他第一反应竟是往镜烛宫去。
他不知跑了多久,风雪渐停,狭窄的宫道尽头,几盏光隐在黑幕下,渐渐的,那光越来越亮,他被笼在那光里,转而风消雪融。
渐渐的,他步子不由得慢了。
他穿过羽林卫看守的角门,看到了一条缝,刚好能够他穿过去。他回到了熟悉的院落。门口的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被冰雪挂满。不远处的殿内还亮着灯,檐下排排冰凌沾了灯辉,他踩着脚下的松雪,朝那头走去。
房门紧闭,映着熟悉的人影。她坐在灯下,不知在做什么。
曲闻昭推不开门,便立起身,抬爪在门上拍了一下。
里边的人没动。曲闻昭有些不悦,又拍了下门。有点冷。他不禁冷嗤,不过这么些时日,便养得腻了么?
曲闻昭张了张口,发出了一声猫叫。这一声后,里面的人动了。他听到“哒哒”的脚步,紧接着寝殿的门“哗”得开了。
安玥低头,便见咪儿站在门外,那狸奴尚未来得及反应,她一把搂住他,喃喃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她只顾着说话,浑然未察,怀中的狸奴正伸出双臂,费力撑着她揽住自己的手,往上挣了挣,却只能探出一个头,半点动弹不得。
许久过后,安玥低头,见咪儿似是回应,抬起一爪,有气无力拍了下她手。
安玥将咪儿放到一只笼子前,那笼子极小,里面的耗子受了惊吓,“吱吱吱”得直叫。
她亦被吓了一跳,往后躲了两步,结巴道:“这……这是若桃专门给你抓的……你若是饿,便拿去吃吧。”
安玥想了想,她以往不在的时候,咪儿不都是自己去捉耗子的么。只是这冬日天寒,才见不着耗子。
却不想咪儿只瞧了那耗子一眼,转身盯着她。安玥在那双眼睛里,难得的,竟品出些隐忍的意味。
狸奴也会做出这样的神情么?她果真是饿昏了。
安玥当他是在外边吃饱了,叹了口气,把他捞进怀里,“无事,等明日天亮,就有饭吃了。”
她不由得想,咄咄倒比咪儿好养活些,给什么便吃什么。不过没关系,她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宠畜,本就该用最好的。
咪儿瞳孔闪了下,看向安玥。她忍着害怕,差人把那只耗子连笼移到偏殿,抱着他朝床榻走去,豁达道:“睡着就不饿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安玥听外头隐隐有嘈杂声。她实在是冷,清早的被褥,冻得能掉出冰渣。她辗转反侧,最后终是困意全无,支着身坐起。
过了会儿,殿门被叩响,清栀轻声:“公主,您起了吗?奴婢进屋来添炭。”
安玥看了眼炭盆,里边一丁点火星也无了。她吸了吸鼻子,“好。”
门被打开一条缝,清栀从殿外进来。安玥搓着手,一双目光都落在那只熄了的炭盆上,只盼着她快些燃起来,全然未察觉清栀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公主,这些是清早膳食局那头的人送来的。还热着,公主昨夜未用晚膳,快用些。”
安玥探了探脑袋:“是什么?”
她话落,又觉得是多此一问,无非是糙米,盐渍莱菔,麦饼类的。她最早还未见过这些东西,但见若桃生气的样子,便猜到这东西味道不会好。可最后方知,这怕不只是味道不好,简直是毒物。
一口下去,牙要崩掉半边不说,等到了时候,胃里也开始难受。
“殿下,是鸡丝火腿粥,佐了小菜。”
“……你莫骗我。”
清栀冤枉得不行,“奴婢又不是若桃那小蹄子,哪能骗您?”
膳盒打开,安玥果真闻到一股香气。她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她面登时便红了。
安玥满心都是热腾腾的粥,她忘了冷,一掀被到桌边坐下,还止不住搓着手。
她拿起勺子,咽了咽口水。先舀了勺,递到清栀面前,“你先吃。”
她受难,若桃清栀也陪着她受难。如今有了点“福”,自然也是要同享的。
清栀心中微暖,要化开般,“奴婢不饿的,奴婢用过了。”
安玥不信:“你尝一口。”
清栀哪肯同她抢吃食?
“奴婢……”
安玥摆出几分威严,“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清栀眼眶有些发热,却是笑了,“奴婢遵命。”
天蒙蒙亮起,窗外第一道日光穿透牖页,映在安玥面庞上。她晨起尚未束发,鬓边散落的发丝沾了点点晨辉,浮光跃金。
清栀吃了粥,去将架上的斗篷取下,盖在安玥身上。一碗热粥下肚,安玥手上有了温度。她觉得奇怪,想起问:“那件事……可是查清了?”
清栀摇摇头,“公主莫急,不远了应当。”
“只是奴婢也觉得怪,今早那帮人过来,送了吃食不说,连炭火和衣裳也是一应俱全送来。脸色也不甩了。反倒个个恭恭敬敬。奴婢听说,今早好几名宫娥被上头处置了。许是陛下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替您撑腰呢。”
“……真这样便好了。”她甫一扭头,见咪儿肚子圆滚滚的,往这头走来。安玥将它抱起,“咪儿吃饭了吗?”
“是了,奴婢正要说。今早那头还送了数十筐鱼干过来,瞧着比人吃的还好。”
若桃刚喂完两个小家伙,经内室出来,”奴婢瞧着,这肥猫怕是吃到明年都吃不完了。”
咪儿正亲昵地蹭着安玥的手,浑然不知自己被讥讽了。
安玥觉得咪儿时而机灵,是能听得懂人话的。只是这会不计较,许是吃饱喝足,真的很高兴吧。
傍晚,曲闻昭手下太监来禀,说陛下招公主侍疾。
沿着楼廊穿过一道道隔扇门。前边的宫殿高敞静谧,脚下金砖铺地,跨入寝殿,的瞬间,安玥闻到一股浓郁的药辛气,面色微白,心不由得跳得快了几分。
殿中央设有一张紫檀木嵌金龙拔步床。榻旁立着雕花的落地灯,蒙着鲛绡,并不灼眼。
一侧摆着一只描金御案,陈放着青玉砚台、镇纸,还有堆积如山的奏折。
与镜烛宫不同,这儿烛火高燃,暖和极了。
隔着床帷,安玥行礼,“安玥参见皇兄。皇兄可好些了?”
一只手轻轻掀开帷幔,安玥看清躺在榻上的人。
几人未见,皇兄的面色似是又苍白了几分。此刻支着榻起身,清冷的眉眼间多出几分病态,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莫名有些危险。
曲闻昭看见她,轻轻咳了两声,坐起身。二人隔得不算远,安玥隐隐能看见皇兄端着药碗的手似乎在颤。
她连忙上前将药碗接过,“皇兄,安玥来吧。”
她跪在地上,素色的衣裙如花瓣绽开。她舀了勺漆黑的药汁,吹凉了,递到曲闻昭唇边。
曲闻昭低头,看清安玥轻轻颤动的羽睫。
曲闻昭叹了声:“如今外面,不只有多少是盼着我死的,那妹妹呢?”
安玥端着药碗的手僵了瞬,缩着脖子,“安玥盼望皇兄长命百岁。”她垂着头,一时忘了害怕,又有几分伤神。
六皇弟本就身怀腿疾,若是皇兄一死,最有可能上位的便只有痴傻的五皇帝。届时江山就真的要易主了。
她的处境只会更难。
况且皇兄虽可恶,却实实在在帮了她数回,这些日子也未再刁难于她,反倒在她卧病期间送了药过来。
“皇兄可曾怀疑过我?”
“自然不会。”
安玥抬眸,似是不信:“果真信我?”
曲闻昭轻轻笑了声:“妹妹胆子这般小,干不出这样的事。”
安玥面色涨红,小声道:“原来皇兄也知道自己很讨人厌。”
可怜她从头到尾都只是这帮人设局的工具罢了。
“你说什么?”
“安玥说,谁也不许咒皇兄死。”
曲闻昭原以为她会解释,未想到得到这么个回应,一时忘了动作。待回过神,手中多出一物。
“这枚平安符陪着安玥很多年了,有去凶化吉之用,送给皇兄。”
曲闻昭看着手中那枚平安符,符纸被装在布囊里,布囊未坠珠玉,应是贴身带着。粉色的缎面用金线绣了如意纹,针脚细密,里外透着精致。还留有少女的体温。
她没骗他。
他挑眉看她,“妹妹不是怕鬼吗?怎得把平安符给我了?”
“皇兄得长命百岁才是。”
二人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曲闻昭唇角微牵,“妹妹如今倒不避着我了?”
是啊,因为你看着好像活不长了。安玥动了动唇,把这般伤人的真相咽了回去。
“对啊,是因为皇兄是安玥的家人嘛。”
家。
好陌生的词汇。他突然觉得他这妹妹天真得有些好笑。父子相残,手足相残,夫妻相残,这才是他们的家。
安玥似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仰头看他:“安玥不会伤害皇兄,那皇兄会伤害安玥吗?”
这问题,还是一如既往的愚稚。
曲闻昭默了片刻,温声:“不会。”
安玥笑了,“皇兄一言九鼎。”
她看了眼药碗,目光微凝,“皇兄得的什么病?”
“不知,只是感觉浑身乏力,太医也束手无策。”
“那喝了药会好吗?”
“聊胜于无吧。”他见她神色紧张,勾了勾唇,凑到她耳边:“若我死了,背后的人可就要拿妹妹当替罪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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